他的話有些莫名其妙，因為之前我從未覺得害怕。我有過許多種感覺——盡管都未曾好好體會——但我從未害怕過?？墒钱斔f出那些話時，我突然害怕了。于是我什么都沒說，只是連聲道謝。媽媽勉強地沖我笑了笑?！斑€讓我媽媽接電話嗎？”

“我們就說到這兒吧，”羅杰斯先生說，“我只是想和你聊幾句。我們很快就能再見了，對吧？”

我把聽筒重重地摔在了支架上。

我們再也沒見。我很久沒去上學，也沒有再回過那所學校。我不知道這些決定是如何作出的。當你只有九歲時，事情往往就是如此——你對真相一無所知。即使你被學校開除了，也沒人需要向你說明原因。人們無須向你說明任何事情。但是，我認為人們所做之事多半是出于恐懼。我覺得媽媽很怕失去我，這就是真相。不過，你可以保留意見。

如果你是一位家長，你可以勒令自己的孩子輟學，打發(fā)他們守在餐桌旁做練習冊，而你只需給校長寫一封信就大功告成了，即使你不是老師也無妨。不過我媽媽是老師，幾乎算是。我應該向你介紹一下我的媽媽，因為你可能從來沒見過她。

她很瘦，面色蒼白，雙手冰涼。她的下巴很寬，這點令她頗為不滿。喝牛奶之前她總會先用鼻子聞一聞。她很愛我。而且她瘋了。大概就是這些了。

我說她幾乎算是老師，是因為很久以前她差點就做了老師。當時她正準備懷孕，但是身體出現了一些并發(fā)癥，所以醫(yī)生勸她最好不要受孕。我知道這件事，但卻不記得有人告訴過我。我想她當時決定做老師，一定是為了賦予人生某種意義，或是分散注意力。我不認為兩者有什么區(qū)別。

于是她報名上了大學，進修相關的課程。之后，她懷上了西蒙，從此她的人生之旅漸漸異乎尋常，痛徹心扉。

不過她變成了我的老師。每逢工作日的早晨爸爸上班后，我們兩個的小課堂就開始了。我們先收拾干凈餐桌，把碗盤堆在水槽里。接著媽媽便清洗碗盤，我則翻開《關鍵階段練習冊》，開始一天的學習。那時的我很聰明，我猜這曾讓媽媽感到出乎意料。

西蒙尚在人世時，像一塊海綿一樣吸引著大家的注意力。他并非故意為之，而是有特殊需求的孩子全都如此——他們需要更多來自周圍的關注。我似乎遭到了忽視。但是媽媽卻留意到了坐在餐桌旁的我。如果我笨一點，或許她會輕松些。我這樣寫僅僅是一種猜測而已，但也有可能是事實?！蛾P鍵階段練習冊》的每章結尾都有一些測驗，包括科學、數學和法語，每當我把這些題目全都做對時，她就會陷入長久的沉默?？墒?，如果我錯上幾道，她就會鼓勵我，溫柔地為我指出錯誤。真是難以理解。于是我開始故意寫錯答案。

我們從不出門，也從不談論與功課無關的事情。這同樣令人費解，因為媽媽的一舉一動似乎與老師不同。有時她會親吻我的額頭，有時她會撫摸我的頭發(fā)，但是我們卻從不談論功課以外的事情。那種生活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我無法精確地說出有幾周或是幾個月。這段回憶漸漸聚焦，定格為這樣一個鏡頭——我坐在餐桌旁做習題，媽媽則給我講解著那些我精心制造的錯誤。

所以我才會說我的世界漸行漸緩。這很難解釋清楚，因為我只會用幾頁的篇幅來描述日復一日的情景，可實際上，這種車軸般的生活持續(xù)了很久。

任務完成后，我會看幾集動畫片或是拿出任天堂游戲玩一會兒。有的時候，我會上樓，扒在西蒙臥室的門上，側耳傾聽。我喜歡以此來消磨時間。但是，我從未跟媽媽提起過。而媽媽總會沏些茶水，和我一起等爸爸回家。我應該向你介紹一下我的爸爸，因為你可能從來沒見過他。

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但稍稍有些駝背。他身穿一件皮夾克，因為以前他常騎一輛摩托車。他總是叫我mon ami【注釋】。而且他愛我。大概就是這些了。

【注釋】mon ami，法語詞匯，“mon”意為“我的”，“ami”意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