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我們的長輩回憶，布爾蒙，那是上馬恩省正中心的一個小

鎮(zhèn)，長期以來只有三個醫(yī)生。他們既是接生婆，又是通科醫(yī)生和外

科醫(yī)生，忠誠地充當各種角色?？梢哉f，他們足以應(yīng)付各種情況，

因為最偏遠的地方也有人趕到這里來看病。為了完全負起自己作

為地域中心的責任，這個小鎮(zhèn)還得關(guān)心周圍民眾的健康。

一八六三年，當?shù)氐逆?zhèn)政府人滿為患：三個醫(yī)生死了一個，必

須盡快另外找個醫(yī)生來替代他。巧得很，車匠尼古拉說，他的表弟

是個年輕醫(yī)生，附近勒韋庫爾人，愿意到他并不陌生的這個地方來

行醫(yī)。

之前一直在孚日山區(qū)行醫(yī)的弗朗索瓦·米歇爾醫(yī)生，也許正

等著命運的召喚，他身穿黑禮服，手提小皮箱，前來這座童年時期

生活過的小鎮(zhèn)。他洋洋得意地向妻子艾米麗和兒子喬治介紹這個

地方。布爾蒙蜿蜒起伏，地處一座高山的斜坡上，下面就是層林疊

翠的山谷，平原就像撞碎在懸崖下的海浪，突然斷在了巖石跟前。

古老的圣母堂莊嚴地聳起灰色的鐘樓，如同平靜的草原之海上的

一盞航標燈。

在十九世紀的時候，這個有七百五十人的小鎮(zhèn)顯得相當重要，

人們從四面八方趕到這里來參加每年定期舉辦的集市，活躍著全

省的商業(yè)和農(nóng)業(yè)生活。小豬集市，馬集市，牲口集市，布爾蒙人那

么喜歡集市，以至于該地區(qū)的人干脆把他們叫做“集市佬" ! 可居

民們毫不理會這種嘲笑和嫉妒：他們自豪地冠以這個頭銜，同情地

望著在遠處擠來擠去的人群。

米歇爾醫(yī)生慢慢地熟悉了他的病人：當然，主要是農(nóng)民，也有

幾個拿年金的人，還有一小群警察和制蠟工?；羁梢稽c都不少，如

果說布爾蒙的生活是愜意的，卻也發(fā)不了財。病人大多很窮，他們

往往送醫(yī)生一只雞或一只兔，權(quán)當醫(yī)藥費。善良的艾米麗馬上就

把這些東西拿到壁爐上去烤。

這位新來的醫(yī)生住在鎮(zhèn)中心圣尼古拉路一座方方正正的大宅

里。他很快得知，這座房子與當?shù)氐臍v史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人們

激動地回憶說，夏爾·博杜安將軍就誕生在那幾堵寒冷的灰墻后

面。這個出生貧苦的人在第二帝國時期建立了軍功，讓家鄉(xiāng)的名

字傳遍歐洲。在布爾蒙的小酒館里，人們常常圍著酒瓶，講述他在

塞巴斯托波爾河的一座小橋上大敗俄羅斯人的故事。大家津津樂

道地重復(fù)麥克馬洪元帥把這位勇敢的戰(zhàn)士介紹給拿破侖三世時說

的話“：像博杜安這樣剛強的男人，不應(yīng)該在宮中浪費光陰，而應(yīng)該

讓他們在戰(zhàn)場上大顯身手。”

現(xiàn)在，將軍出生的屋子里充滿了孩子的叫聲，繼喬治之后，又

誕生了費迪南和路易。米歇爾醫(yī)生很快就成了一位顯要人物，進

了鎮(zhèn)議會，與他的兩個同事洛蒙醫(yī)生和科林醫(yī)生平起平坐。在他

一九一五年去世之前，他一直是鎮(zhèn)議員，嚴肅認真地研究林間小

道、公共預(yù)算和路面滾壓等問題。一九。八年，七十六歲的他甚至

被選為鎮(zhèn)長，當了兩年后，他給省長寫了這么一封信“：我年事已

高，不再適合管理這座城的財政和鎮(zhèn)里的事務(wù)。"他在布爾蒙鎮(zhèn)長

任內(nèi)的最后一個決定，是購買美麗泉的源泉，美麗泉現(xiàn)在還給當?shù)?/p>

2

供應(yīng)飲用水。

一八七三年，鎮(zhèn)議會曾討論一件重要的事情：鎮(zhèn)政府打算提供

幫助，讓死于阿爾及爾的博杜安將軍的骨灰回歸故里。這樣光榮

的任務(wù)，大家當然不會不同意。為了讓英雄的亡魂能在家鄉(xiāng)找到

安息之地，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老兵的遺骸將被埋葬在村口，緊挨

著其家族的農(nóng)場。這對小鎮(zhèn)來說可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鎮(zhèn)上

的人都覺得站在高處就能感到遠處吹來的歷史之風。

這一切，打亂了布爾蒙人平靜的生活，卻沒讓米歇爾醫(yī)生操太

多的心：就在一八七三年的七月二十九日，他的太太給他生下了第

四個兒子，取名為阿爾班-儒勒。在同事科林醫(yī)生和藥劑師維爾曼

的陪同下，當父親的去鎮(zhèn)政府申報了戶口，圣尼古拉路的生活恢復(fù)

了平靜。幾年后，又降生了第五個孩子，這回終于是個女孩，叫瑪

麗一路易絲。

季節(jié)更替。冬天的雪把布爾蒙四周的草地從秋天的枯黃變得

一片潔白，春天到來，又是綠草如茵。現(xiàn)在，米歇爾的孩子們每天

上午都要經(jīng)過崎嶇的小巷，前往山下的男生學(xué)堂去讀書。大的幾

個孩子顯得挺有出息：喬治已經(jīng)像爸爸那樣對科學(xué)感興趣了，路易

和費迪南呢，他倆迷上了數(shù)學(xué)。只有阿爾班坐在鄉(xiāng)村學(xué)校的課堂

里感到厭煩。他透過教室里布滿灰塵的玻璃窗，好奇地望著外面

似乎充滿了希望的世界。遠處，可以看見龔古爾，就是那兩個著名

作家的老家；再遠一點的地方，隱約可以看到巴黎公社女英雄路易

絲·米歇爾誕生的弗隆庫爾，她說不定還是家里的遠親呢! 因為

在那里的鄉(xiāng)下，每一個村里都有米歇爾的遠房表親。這些名字讓

人想起文學(xué)桂冠和政治運動。與那些隱約可見而其實多為想象的

沸騰生活相比，布爾蒙的日子似乎太單調(diào)乏味了。

不過，家里有時會接待一位可敬的先生，他一頭波浪形的頭

發(fā)，胡子又濃又密。這就是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這位著名出

版人的老家在蒙蒂尼一勒盧瓦，離布爾蒙二十五公里，他很小的時

候就離開了上馬恩省，但常?；乩霞?。由于思鄉(xiāng)念舊，他經(jīng)?；貋?/p>

拜訪親戚，看望留在當?shù)氐膸讉€朋友。他喝著豬油湯，重溫著鄉(xiāng)村

的快樂。他很小的時候就熟悉布爾蒙，當時他的外祖父母住在伊

魯?shù)拢x山谷只有一箭之遙。他多次到過外公位于山腰的葡萄園，

永遠不會忘記秋天的慶典，那是他童年最開心的時候“：人們收獲

著讓你牙齒發(fā)顫的葡萄。收獲葡萄的那個星期是多么快樂啊! 接

著，路易外公開始用葡萄榨渣，煮燒酒，蒸餾的味道讓我們一個個

都醉醺醺的。做出來的燒酒主要還是外公自己喝……"①

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阿爾班常常在圖畫書的封面上看

到這個名字。他如饑似渴地閱讀那些書，晚上，父親給他講述，在

離這里非常遙遠的巴黎，那個嚴肅的人是怎樣出版當代大作家的

著作的：埃米爾·左拉、歐仁·蘇、阿爾封斯·都德、?？送袪枴ゑR

洛……于是，這個常常盯著寸草不生的平原夢想的人，他腦海里的

那個世界似乎越來越清晰。這位平和的客人給布爾蒙帶來了一絲

巴黎的騷動，他走了之后很久，人們還能在屋子里感覺到泰萊斯·

拉甘②、流浪的猶太人③、達拉斯貢的達達蘭④的影子。阿爾班知

道，所有這些文學(xué)人物的父親，可以說就是這位嚴肅樸實的弗拉馬

利翁先生。

一八九O 年，阿爾班十八歲了。這些年來，從布爾蒙到新堡，

① 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的回憶，1931年2 月5 E《l 摩納哥報》?！?本書

注釋如無特別說明，均為原注)。

② 左拉的小說《泰萊斯·拉甘》中的人物?！g注

③ 指歐仁·蘇的小說《流浪的猶太人》。——譯注

④ 都德的小說《達拉斯貢的達達蘭》中的人物?！g注

4

他上中學(xué)時一直感到很煩悶，艱難地試圖通過中學(xué)畢業(yè)會考。這

個年輕人在這座小城里苦苦地等待，他知道生活在別處等待著他。

多年之后，羅蘭·多熱萊斯抱怨說，在新堡找不到一本他的小說

《木十字架》。這個已經(jīng)成為出版人的舊學(xué)生，在回答中爆發(fā)出自

己對那座副省會城市的怨恨，他的青春年華就是在那里荒廢的：

“我對新堡了如指掌。我在那座城市的中學(xué)里度日如年，在凳子上

磨破了短褲。實話告訴你吧，我從來沒有在那里賣掉過一本十八

法郎的書——連三個半法郎的也賣不掉。不過這也不是實情，有

個叫博科林的書商，愿意接受所有的庫存圖書，如果人們愿意處理

給他的話，他會急急忙忙以十分低廉的價格把人們給他的書賣掉。

當然，沒有一個出版人從這個陰險的家伙那里得到過錢，他是那個

城市里惟一的書商。"①

阿爾班的三個哥哥成績優(yōu)異，帶著各種榮譽離開了新堡。喬

治進了醫(yī)學(xué)院，費迪南進了巴黎工科學(xué)校，路易準備考法蘭西銀

行。春天的一個夜晚，他們聚集在布爾蒙。弗拉馬利翁先生在場，

父親自豪地向他介紹自己的家人。米歇爾先生覺得他們每個人都

前途光明，但介紹到最小的兒子時，他的話有點缺乏底氣了……

“這個呢，你準備讓他干什么?”巴黎來的出版人問，語氣中帶著點

嘲諷的意味。

父親猶豫了，遲疑不決“：天哪，我不知道……"然后，他大笑起

來，一句玩笑話脫口而出“：你想要他嗎?"

當然，幾個星期后，阿爾班就要參加中學(xué)畢業(yè)會考了，成功的

希望非常渺茫。沒關(guān)系，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知道得很清楚，沒

有大學(xué)文憑，在生活中同樣也可以很成功，他自己就可以作為例

① 1939年11月4 日的信。

子。而如果是幫助上馬恩省的同鄉(xiāng)，那他從來都義不容辭。所以，

他沒有猶豫，而是聳聳肩，迎接了挑戰(zhàn)，說“：為什么不呢?"

為了讓善良的米歇爾醫(yī)生放心，他將在暑假后雇傭阿爾班當

伙計。在這之前，小伙子要努力拿到畢業(yè)文憑。不過，無論如何，

命運已經(jīng)決定：不管能不能通過考試，書店都會雇傭米歇爾的小

兒子。

初夏，阿爾班去南錫參加可怕的考試。筆試通過了，口試卻沒

過關(guān)，一個名叫蒂奧庫爾的老師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個零蛋，他被

淘汰了。但這場失敗對阿爾班沒什么影響，當天晚上，他還和同學(xué)

們尋歡作樂。一小群年輕人喝得微醺，在南錫的大街上晃悠到天

亮，他們在蒂奧庫爾父親的家門口先后按了四次門鈴。這是為了

報復(fù)那個侮辱人的零蛋。堅決，無情，用騷擾的方式。

九月份，阿爾班·米歇爾終于可以離開布爾蒙了，離開它巖石

遍布的山岡，離開它的山谷和森林。媽媽哭了一會兒，看N tI、JL子

要去首都，去那座誘惑和沉淪之城，她有點擔心。她很想把兒子留

在自己身邊，但孩子的父親做出了不同的決定，必須服從。在火車

站，父親盯著兒子的眼睛，對他說“：現(xiàn)在，班班，你得靠自己闖了!"

由于供幾個大的孩子讀書，當醫(yī)生的父親早就變得拮據(jù)，可憐

的班班只能靠自己翻身了。父親盡了最后的努力，給了兒子一沓

三百法郎的鈔票，小心地縫在一個舊錢包里。年輕人背著一個灰

色布包，里面裝著他喜歡的幾本書，踏上了火車。

阿爾班的心中充滿了希望。東站的這個月臺，對他來說就已

經(jīng)是巴黎了! 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但他

無法馬上雇傭這個年輕人。幾個星期以后，幾個月以后……這位

出版人向他保證。在這之前，要耐心等待?；夭紶柮墒遣豢赡艿?/p>

6

了，阿爾班只好靠父親給他的積蓄過日子。當那筆錢不夠用時，他

便把自己的書一本一本地賣給河邊的舊書商。但巴黎的生活費太

高了，票子去的速度快得讓人心驚肉跳。他的灰布包很快就空了，

錢包里面只剩下了三十個蘇。幸虧，年輕人絕望的求救電話終于

感動了弗拉馬利翁，他把這個新來的年輕人交給了另一個上馬恩

省人奧古斯特·瓦揚。瓦揚的地方口音很重，非常刺耳，弗拉馬利

翁看在老鄉(xiāng)的分上，過去曾雇傭過他，瓦揚后來成了老板的妹夫。

阿爾班很快就熟悉了他的新世界：奧德翁劇院的走廊。劇院

的后面，拱廊之下，就在盧森堡公園對面，木架上排列和堆放著許

多圖書。人們可以在這里翻書，向攤主咨詢，然后什么也不買就走

開，接著又回來。奧德翁劇院周圍整天都有許多活動，人們從煙霧

彌漫的咖啡館出來，消失在書的森林中，然后馬上就鉆進另一家小

酒館，又聚集在冰鎮(zhèn)啤酒周圍。在拉丁區(qū)正中心的這個露天的永

久書市，人群熙熙攘攘，附近學(xué)院里的大學(xué)生和教授、前來采訪最

新消息的新聞記者和來尋找絕版圖書的作家混雜在一起，而詩人

們卻對這種文學(xué)的嘈雜充耳不聞，他們繞著劇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心里在

默默背誦著自己的詩歌。甚至議員們從附近的盧森堡宮出來之

后，也會在拱廊下停歇一會兒，然后才會走進“福約”咖啡館橢圓形

的玻璃門，繼續(xù)討論他們的政治。

過去，弗拉馬利翁也是在奧德翁劇院的拱廊下接受職業(yè)培訓(xùn)

的?？耧L呼嘯著從石拱門里鉆進來，他至今記憶猶新“，早上，盧森

堡公園帶有香味的微風有時會變成狂風，把勒克呂①的《地理》以

及《自然》《、大眾天文》吹得嘩嘩作響，這三根大柱是插圖叢書的先

① 埃里塞·勒克呂(1830---1905)，地理學(xué)家，著有《世界地理》。曾參加巴黎公社，

后被判流放?！g注

鋒。"提到那些艱苦的條件時，他往往陷入對過去的回憶之中“，那

些威力巨大的穿堂風來自盧森堡公園，嗆得人肺部難受! 冬天，我

們的小會計只能用鉛筆寫，因為墨水都凍在墨水瓶里了o”①

奧古斯特·瓦揚掌管著奧德翁劇院的走廊，環(huán)境惡劣，他卻很

開朗。他的妻子瑪麗把硬幣和紙幣塞進一個木箱里。瓦揚頭發(fā)抹

油，胡子細心地剪得尖尖的，像家長一樣照料著那些老顧客。作家

呂西安·德斯卡夫后來證實“：有一天，我和于斯曼逛街經(jīng)過那里，

看見維里?！さ吕锼估找话⑦_姆在書架上裁新書，不是用刀，也不

是用硬邦邦的食指……而是用傘尖! 說真的，那天沒有下雨，而雨

傘是尖的。但還有比這種怪事更讓人驚訝的呢! 有個男人非常寬

容，維里埃的舉動沒有逃過他的眼睛。那個男人叫瓦揚，我那個年

齡的人都認識他。他很和藹，和氣，警惕，走廊里的書攤?cè)珰w他管。

所有的作者都把自己的書送到那里去，請他代銷。書要么賣得很

好……要么賣不掉。但無論是不被理解的天才還是得到回報的才

子，瓦揚都對他們一視同仁。他遠遠地看著維里?！さ吕锼估找话?/p>

達姆，精明地跟我們對笑著……然而，轉(zhuǎn)過身，他什么都不想說!

他一輩子都是在走廊的穿堂風中度過的，從早到晚都光著腦袋，在

那里走來走去o”②

阿爾班在某個拱廊下學(xué)習著這份職業(yè)。他在布爾蒙的所有夢

想都蘇醒了。一個瘋狂、動蕩、騷動的社會在他四周躁動、交叉和

混雜，而工作的性質(zhì)卻要求他嚴肅和忠誠。首先必須知道書擺放‘

在哪里，得很快就把讀者想要的書從書架上找出來，而且，一大早

就要站在風口，一直站到天黑，忍受著拱廊下吹來的狂風。這是免

① 見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的文章“奧德翁劇院的走廊"，發(fā)表于1900 年3 月26

日的《高盧人報》和1924 年3 月 15 日的《藍色河岸》上。

②《不妥協(xié)報》，1933年1月27 日。

不了的。結(jié)果，阿爾班常常感冒，得水皰，但這沒關(guān)系。“我喜歡這

工作，它吸引著我，我找到了自己的道路o"他后來說。他顯得非常

好奇，渴望了解這個行業(yè)的方方面面，并主動要求多負責一些事

情：晚上，這個新手便成了采購員，他手里拿著訂單，背上披著一塊

布，保護著圖書，一家出版社一家出版社地跑，免得第二天圖書斷

檔。很快，他就知道哪些書好，哪些書通俗。他眼觀四方，能預(yù)感

到哪些書好賣。他藍色的眼睛非常犀利，能在人群中看出哪些是

偷書賊。數(shù)星期后，偷書現(xiàn)象就絕跡了。那種“損失"，這是行話，

是奧德翁劇院走廊里的書攤間的黑獸。弗拉馬利翁后來說，索邦

大學(xué)一位名教授曾悄悄地告訴他，當年，他曾把書架上達爾文的

《物種起源》翻來覆去地看，但買不起。還有一次，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年

輕人偷了米什萊的《法蘭西歷史》第十九卷。為了偷書，他專門把

外衣口袋弄了一個洞，已經(jīng)偷走了前十八卷。作為懲罰，這個偷書

賊不得不在第六區(qū)的濟貧所交了兩百法郎。因為有了阿爾班，小

偷們都到別的地方覓食了，瓦揚老爹大為高興，馬上就成了這個年

輕學(xué)徒的保護人。是時候讓他了解出版社商業(yè)活動的其他方

面了。

剛好，意大利人大道十號弗拉馬利翁一瓦揚書店有個位置空

著，阿爾班后來就是在那里完成了自己的學(xué)徒期。這個年輕人不

會在歌劇院通道拐角的書店里挨凍了，工作卻非常累。書店早上

八點開門，晚上六點要騎著三輪車在巴黎走街串巷給顧客送他們

預(yù)訂的圖書，九點左右才回到店里，書店要到半夜十二點才關(guān)門。

阿爾班·米歇爾再次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才幾個月，他就吸引

了一批新讀者。如果說他并不是所有的書都讀，但每本書他好像

都熟悉。書對他來說不再是秘不可測的東西，他可以根據(jù)每個讀

者的口味向他們推薦圖書。但這種工作方式把他累壞了，他病倒

9

了。瓦揚讓他重新回到奧德翁劇院自己的身邊。

阿爾班有時會回布爾蒙看望父母。那地方太小了，太寒酸，讓

他比童年時期更加震驚。參了軍的大哥前往達荷美①平息反法暴

亂時，頭部中槍死了，母親非常傷心。村口的圣約瑟夫教堂里立著

一塊黑色大理石碑，紀念這名犧牲的年輕士兵“：費迪南·米歇爾，

海軍部隊炮兵中尉，原巴黎綜合工科學(xué)校學(xué)生。一八六八年二月

一日生于布爾蒙，一八九二年十月二十日死于阿克帕(達荷美)"。

路易現(xiàn)在是法蘭西銀行歐塞爾分行行長，只有喬治回到了村里，他

現(xiàn)在是外科醫(yī)生，協(xié)助父親。當病人需要動小手術(shù)時，他便在家里

讓病人躺在廚房的餐桌上開刀。

很快，阿爾班又回到了他如此喜愛的巴黎，回到了奧德翁劇院

熱鬧的走廊，重新開始繁忙的工作。一個如此有效率的售貨員可

不會永遠呆在拱廊下的書架后。成了弗拉馬利翁合伙人的奧古斯

特·瓦揚，從當?shù)俪霭嫔绲睦^承人手里買了位于歌劇院路乙三十

六號的一家書店。這將是出版社的最佳商業(yè)策略“：我們等于買了

歌劇院?！苯灰椎臅r候，瓦揚自豪地打電報給弗拉馬利翁。

一八九七年，阿爾班·米歇爾被任命為歌劇院分店經(jīng)理。二

十四歲的時候，他好像就已經(jīng)升到頭了。昔日的小學(xué)徒現(xiàn)在成了

位于首都最富有地區(qū)之一的書店里的頭。三年中，他讓營業(yè)額翻

了三番，整個出版界現(xiàn)在都知道了這個充滿活力的年輕書商。就

是在那里，他總結(jié)出了后來成了格言和行動準則的經(jīng)驗“：只要會

賣，什么都賣得掉?！彼囊馑疾⒉皇钦f要利用老實的讀者，甩掉所

有沒有價值的爛書。他只是認為，在圖書發(fā)行方面，各種形式的廣

① 非洲貝寧的舊稱?！g注

10

告似乎都是必不可少的。光有文學(xué)質(zhì)量有時并不足夠，書商的推

薦、媒體的文章、付費廣告和彩色招貼能夠造勢，讓一個無名作者

的作品很快賣掉。精神產(chǎn)品不會永遠暢行無阻，在二十世紀初期，

必須找到新的辦法讓大家認識那些明El之星。他解釋說“：胡亂地

賣書，這誰都做得到。但能不能賣給讀者適合他的書，那就是另一

回事了。我確信，一個好書商能賣掉他想賣掉的東西，如果他熟悉

他的業(yè)務(wù)，他什么書都能賣掉。他只要向可能會買這本書的人推

薦。想把某某夫人的某某小說賣給習慣閱讀巴爾扎克、莫泊桑和

阿納托爾·法朗士的讀者，那是徒勞的。但我們可以讓它像小面

包一樣，推薦給理發(fā)店、雜貨店和肉店里的伙計，他們會相信，如果

他們讀過這些書，他們便能征服所有的女人……”

阿爾班如果沒有決定結(jié)婚的話，可能還會在歌劇院路的柜臺

后面站上許多年，當他的模范雇員。這個喜歡巴黎的人在另一個

從上馬恩省放逐到此的女子身上找到了根。他父親很早以前就跟

獸醫(yī)埃內(nèi)斯特·維洛姆關(guān)系密切。維洛姆生于布爾蒙山腳下的圣

蒂埃博，但住在默茲省，位于凡爾登附近的達維里埃。獸醫(yī)有個女

兒，叫克萊爾，阿爾班在此之前一直沒怎么在意，但當他重新見到

她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漂亮姑娘，身材苗條高挑，

皮膚細膩，棕色鬈發(fā)一圈圈落在肩膀上。小伙子毫不猶豫地向她

求婚了。一九O 一年初，婚禮在達維里埃的小教堂舉行。這是一

對奇怪的夫妻，因為男的又矮又小，已經(jīng)發(fā)胖了，臉圓圓的，表情豐

富，目光活潑而狡黠。站在他身邊，妻子顯得更高了，也好像更莊

嚴呆板了。

為了克萊爾，阿爾班想創(chuàng)造一份家業(yè)。他堅信歌劇院書店有

前途，但他不想一輩子當一個領(lǐng)薪水的經(jīng)理，不想永遠給老板們打

工。他想用自己的積蓄和父親及兩個哥哥的集資款做生意，并建

議弗拉馬利翁和瓦揚跟他合作。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被這個年

輕人的建議深深地吸引住了，因為這種合作只局限于書店領(lǐng)域，沒

有觸及到出版，二者是分開的。而奧古斯特·瓦揚卻顯得很保守。

當然，他賞識阿爾班顯而易見的才能，但接受一個新的合伙人，這

對他來說等于槍殺自己剛準備進入這一行的兒子。“我可憐的人，

你想干什么? 我有孩子·0 0 6 ·0我已經(jīng)為你盡了力，我?guī)湍惴錾狭笋R，

但到此為止了……”誠實的瓦揚嘆了一口氣o

“既然這樣，”阿爾班非常鎮(zhèn)靜地回答“：我就不得不離開你了。

我知道，我能做得更好，更多……”

埃內(nèi)斯特·弗拉馬利翁緊握著年輕人的手，奧古斯特·瓦揚

又低聲道歉了幾句，但阿爾班已經(jīng)走下了這位出版人位于拉辛路

的全新住宅的雕花木樓梯。他走進拱門，在奧德翁劇院廣場拐彎，

穿過走廊，最后一次望著一排排書架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臉上露

出了微笑。他二十七歲了，自由了，他感到很高興，頭腦里充滿了

計劃 o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