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算驚心動魄。家中的電話一般在晚上十點半后就無聲息了。有天半夜一點多電話竟響了起來,祖母在她床頭接起,我也同時在我的臥房接起。那一頭是女人的聲音,提了祖父的名字說三道四,擺明是破壞家庭來的。祖母聽完只客氣地說:“劉家有劉家的規(guī)矩,現(xiàn)在時間太晚,有什么事請您明天再打來。”我直覺不妙,摸黑進了祖母的房間,鉆進她的被窩。她卻一點沒事,如往常一樣,就著床頭昏黃的燈光,看著她最愛的翻譯小說對我說:“回房睡去,別影響了明天上學……”據(jù)說這女子再也沒打來,家中繼續(xù)著平靜的生活。
但這樣的祖母會不會得體得太像打仗了?可能有點,但更多的是優(yōu)雅,優(yōu)雅之中還有幽默。
小時候,一有什么事不順,我總愛嚷著:“啊啊??!我要死了……”
祖母就叫一句:“英英??!”
我本能回:“什么事?”
她就笑著說:“咦,你不是死了嗎?怎么還會說話啊?”
常常晚飯后她牽著我散步,我們會一起唱歌。她唱英文老歌我唱兒歌,祖父有時也湊一
腳,但唱來唱去只有一首“黃埔軍校校歌”,祖母還是百聽不厭。這種生活情趣其實伴隨著一種堅定信念。她說自己一輩子能為這個男人付出一切是種驕傲。
祖父臨終,祖母用自己滿是皺紋的手,摸著祖父的白發(fā)說:“安心去吧,家里交給我了!”祖父闔上眼的剎那,兒孫全都哭著跪下,祖母卻依然挺著,“別吵他??!要讓他安靜安心地走啊……”淡淡一句,就像她在她男人書房門縫下,又輕輕塞進了最后一張字條。
祖父走后,祖母八十歲生日,我們決定替她好好的慶賀一下,也希望減輕她痛失伴侶的傷。我問她要什么生日禮物?她說:“我與你祖父一起書畫了一輩子,可否結(jié)集成書分贈親友留念?”再來一整個月,她無數(shù)次往返出版印刷廠親自校稿、選紙、看打樣。這大概是一種自我治療,也是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