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鐵甫開始活潑起來,他勒住車,向我比劃著說著。我茫然地?fù)u了搖頭,我已經(jīng)沒有勇氣繼續(xù)用那四個詞奮斗。而里鐵甫還在耐心地解釋著,用粗硬的手指打出一個個手勢。
我嘆了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行啊,行啊,我同意你,我同意你的任何一個詞??墒俏艺嫦肼犅犇憬o我講講那間奇怪的石屋子,那里埋葬著一個偉大的圣徒嗎?
里鐵甫爬上了樹。我立即明白了:桑椹!原來這是一株根深葉肥的大桑樹,原來里鐵甫在建議我一塊上樹吃桑椹。他在樹上勤奮地摘著,明晃晃的陽光從樹縫里傾瀉著,遮擋著露出的藍(lán)空。
我也爬上一根枝杈,摘下一顆濕潤的、水嘟嘟的白桑椹,我的手指立即濕了,又濕又黏。接著,我們兩人就大吞大嚼起來。我們彼此遞過一些特別飽滿的肥大桑椹,成捧成把地填進(jìn)嘴中。葉縫里瀉下的陽光被攪亂了,在我們的手上、在碧綠的葉子上、在里鐵甫的肩頭上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我突然心花怒放了。
“里鐵甫江!”我快活地喊了起來。里鐵甫轉(zhuǎn)過臉來。他大睜著眼睛,活像個貪饞的孩子一樣笑著。
“kün!”我亂嚷著。
里鐵甫快樂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維吾爾人笑得真是優(yōu)雅。
“哈哈!yol!”他也喊道。
我又喊道:“火焰山!”我學(xué)著他的“焰”。
他大笑著回答:“yahxi!”
陽光在枝杈樹葉間閃爍著,瘋狂地從一片葉子上跳到另一片葉子上。我捕捉不住這陽光飛行的路線。我大嚼著甜蜜的吐魯番白桑椹,不時瞟著那道鮮紅醒目的山脈?;鹧嫔揭廊灰谎圆话l(fā),默默地逆著驕陽向上掙跳,每一絲火苗都?xì)v歷可數(shù)地凝固著。我心里突然掠過一陣難過,不知為什么,我覺得我和這道堅韌的山脈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愛情。
我們的小毛驢又勻勻地走開了。車身輕微地晃動著,循著一個寂寞又舒適的節(jié)奏。葡萄溝兩側(cè)毗連的農(nóng)舍和白楊樹在晃動中緩緩后移著。這是考察路線上的最后一站,我想著,結(jié)束啦,就要告別里鐵甫江啦。我疲倦得沉沉欲睡。我仿佛感到一絲惋惜。我又感到對里鐵甫的一種莫名的歉意,于是我把頭歪靠在他風(fēng)塵仆仆的肩膀上,昏昏地睡了。kün,yol,火焰山,yahxi,我好像在睡夢中念叨著這四個詞。
遼闊的大地上燃起了一條長長的火?;鹈缈旎畹丿偪竦芈又诔缟骄X和深入海底的盆地之間舉行了一個壯美的祭典。但是突然之間,火焰被魔法凝固在原地,從此后流逝了千年萬年?;鹧娓械綉嵟?,它仍然不屈地保持著熊熊的姿態(tài)。
在它的懷抱里,在它掙扎時裂開的條條山溝里,白楊樹和桑樹、小麥和葡萄沿著溝水成長起來了,濃稠的綠色裝點(diǎn)著赤裸的鮮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