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朋友說剛搬完家,淘汰了幾件家什,有床,有茶幾,還有書柜。
“書柜你要吧?你肯定要。”
確實要。三十歲生日跟朋友索要的禮物獨選書柜,二手市場買了倆,剛夠把寫字臺、洗手間堆置的小說雜志塞進去。工作室有十一個書柜,家里還有屬于我的四個。如果按曾四任英國首相的格萊斯頓(1809—1898)所著《論書及其安置》里的觀點,書柜改成書架,全部側面靠墻擺放,至少還能塞下雙倍數(shù)目的二手書柜。只是那么弄怕樓板承受不了,現(xiàn)在大廳里已有幾處凸起,也不知是被書柜壓出來的還是年代太久樓板風濕發(fā)作。書柜遮蓋了每一面墻皮,像給大廳穿上花布拼成的汗衫。博爾赫斯小時候把自己關在父親的書房里,借此獲得自由,既逃避現(xiàn)實社會,也躲過外界大孩子充滿暴力因素的游戲挑戰(zhàn)。而我則在工作室用書架做出屬于自己的游樂園。園內(nèi)藏有三千冊圖書和超過七千冊雜志,可憐的是其中超過四分之一無處棲身,而且數(shù)字仍在進一步增加中。
2007年,我第一次去巴黎搞漫畫簽售,住在翻譯家,也去過另一位翻譯家里做客,還有兩個漫畫家和出版社老板的自宅。每家都會在洗手間里造書架,翻譯家的廁所甚至擠下超過五百本16開硬皮漫畫書。我蹲在馬桶上一邊翻漫畫一邊感慨人家這兒天氣真干燥,灰塵真少。我的書柜都有玻璃門,即便如此還是會有灰塵或貓毛鉆進書籍之間。書柜里的書有一半是躺著擺的,這樣一個書柜能當三個使。以前在外面租房,書躺著靠墻堆,從一根柱繁衍成幾座山,有時想要找特定的書就得變身愚公?,F(xiàn)在工作室的書是無章法地隨意擱置,最多將同色系交錯放。有位朋友是色系控,一惹她不高興就威脅要坐高鐵從廣州過來整理書柜:你小心點!到時候紅的一排、黑的一排、藍的一排——想到那種便利店擺水果的效果圖,我就頭皮發(fā)緊連聲求饒。我熱愛自然的凌亂,不喜刻意整潔,所以會討厭那本《佐藤可士和的超整理術》。個人懷疑他實為密集恐懼癥患者,才會那么執(zhí)迷收納法,讓書本文具通通搬去防空洞。藏書人多少都有炫耀心理,書柜書架就是舞臺。你見過誰是把書裝在箱子里收藏的?
有次我真把它變舞臺。幾年前我的第一次個展在臺北舉辦,在把畫作送去貨運公司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書柜上釘好釘子,把十五張成品掛起,搬出所有臺燈打光,請畫展的主要贊助人(就是我爹娘)來看預展。那天晚上,畫作,書籍,我,貓,都不是主角,他們二老才是。
書架上除了書還有別的小擺設,比如幾件比我年紀都大的陶瓷擺件,比如從香港買的電子蠟燭(充滿電能閃上八個小時,可以假裝自己身處中世紀),比如朋友從芬蘭帶回來的塑料小雞。有段時間我把私房錢藏在女孩兒肯定不感興趣的書(《武器屋》《怪物考:中世紀的幻想文化志》或《死亡大辭典》)里。幾個鐵皮柜子里除了上千本過期雜志外還藏著葡萄酒,貪它關門后溫度恒定。書中有黃金,也有美酒、美元。書柜也藏過驚喜禮物,藏過私人日記。禮物送出去了,日記卻找不著——忘記塞到哪本書下面了。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特意藏起的總會無意忘記,特意送出去的不一定能打動芳心。
在書柜某處還藏有春宮圖若干。原因并不是喜歡收藏風月物(真的啦),而是用于鎮(zhèn)宅防火。中國古神話中有種講法,說火神是位紅衣仙女,見到情色之物會害羞躲避。所以舊時藏書閣多收春宮圖用來防范火災……以上是來自4號書柜的官方聲明——拿我搭檔的話說,真是什么齷齪事都能找到合適合理的解釋,再次證明知識就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