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棲從701室出來后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洗了洗手，然后脫掉白大褂，乘電梯下到一樓，穿過前廳左邊的老年公寓專用出入口來到大廈外面，望見一輪朦朧的月亮掛在當(dāng)空。

這是個籠罩著櫻花凋謝后的潮氣的春夜。

來棲打開停在大廈前的轎車門，想起Lika剛剛從這里走出去。

四周寂靜無聲，一點沒有在銀座的感覺。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唯獨Et Aiors的紅色霓虹燈閃爍著光輝。

來棲抬頭瞧了霓虹燈一眼，便鉆進車里，開車穿過昏暗狹窄的街道，朝隅田川方向駛?cè)ァ?/p>

一個人死去了，可是這條河及其周邊的風(fēng)景依然如故。溫暖的感覺、月亮的陰翳、夜晚的潮氣等等和剛才沒有兩樣。

這么想著想著，來棲的腦海里漸漸浮現(xiàn)出了父親的面容。

父親要是還活著的話，也和堀內(nèi)先生一樣，正好八十三歲了。

說起來，父親頭頂上那一小片碩果僅存的白發(fā)也和堀內(nèi)先生很相像，就連遇到撓頭的事情時不好意思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而且，父親去世的時候也和今天晚上一樣，是櫻花謝落后不久，稍覺慵懶的夜晚。

父親去世已經(jīng)十年了。

來棲家以前是在銀座開料亭的，就是那種高級飯館。

在關(guān)西菜館云集的東京，他家卻另辟蹊徑，開了一家關(guān)東菜館。所以，盡管鋪面位于銀座邊上，但風(fēng)味獨特，加上大小還有個庭院，回頭客一直都很多。

可是，自從母親得了病，確診患了肝癌后，就不能再作為老板娘招呼客人了。從那以后，父親一下子泄了氣。

開料亭原本是缺不了老板娘的，所以必須有女性繼承人才行，可是，來棲的妹妹范子早早就嫁給了一個在公司就職的男人，跟他一起去了紐約，根本不打算繼承家業(yè)。

而獨生子來棲當(dāng)了醫(yī)生，和妻子生了一個孩子后就離了婚，所以，也沒有兒媳婦繼承婆婆當(dāng)老板娘。

結(jié)果，只能靠母親一個人了，母親一病倒，就難以維持下去了，加上料亭所在的東銀座一帶已經(jīng)沒有了昔日的繁榮，遠比不上西銀座熱鬧。

總之，時光的流逝畢竟非人力所及，江戶出身的父親感悟到這一點后，便斷然放棄了這個店。母親一死，父親就關(guān)閉了料亭，在和店鋪相鄰的住宅里，帶著一個女傭，開始了獨居生活。

從那以后，來棲一直以為父親生活得悠閑自在，誰知母親死后第二年，父親打電話來，叫他一起出去吃飯。

父親很少請他吃飯，于是，他就應(yīng)約去了父親指定的筑地一家壽司店，卻見父親和一個女人在一起。這女人大約四十五歲以上，和當(dāng)時的父親相差二十多歲的樣子，打扮得很漂亮，性格也很開朗。

三個人一起吃過飯后的第二天，他給家里打電話時，父親罕見的吞吞吐吐地問道：

“你覺得，她，怎么樣？”

突然這么一問，來棲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父親又問道：

“要是和她結(jié)婚的話，合適不合適……”

“是您和她嗎？”

父親沒有再說什么，所以，來棲雖然明白父親想和那個女人結(jié)婚，卻不知該怎么回答才好。

可是，父親似乎還在等著他回答，于是，他也不假思索，怎么想就怎么說了。

“這樣，不太合適吧?！?/p>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來棲很后悔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沒有痛快地表示贊成呢？

的確，父親的提議有些唐突，加上母親才去世兩年，使得來棲有些想法。但是，冷靜下來一想，母親的周年已經(jīng)過了，從那以后，他經(jīng)常看到父親一個人孤獨地生活的情景。

雖說父親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但考慮再婚也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現(xiàn)在看來，那次父親請自己吃飯時，特意帶著那個女人來，肯定是為了得到來棲的認可。可是，自己為什么不能當(dāng)即對父親說“爸，可以啊”呢？

“這樣不太合適吧。”是自己當(dāng)時的真實想法，但這么說，并不等于堅決反對父親再婚呀。

當(dāng)時，自己只是覺得七十多歲的父親和相差二十多歲的女性結(jié)合不太合適而已，沒想到，自己這句話對父親打擊很大。

其實，即使父親不顧兒子反對，和那個女人結(jié)了婚，來棲也不打算固執(zhí)己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