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韓國的時候,奶奶給了我和妹妹智惠兩床配套的棉被,妹妹的是綠色的,我的是橘黃色的。這兩床被子跟著我們走了半個世界,陪伴了我們整個童年,直到現(xiàn)在我們還保存著。如今,妹妹的那床被子還跟新的一樣,幾乎沒有什么污跡。而我的那床被子則十分糟糕,上面打了很多補丁,被面被我撕扯得近乎毀壞,因為我用力地拽著、攥著被子尋求唯一的安慰而損耗嚴重。無論我去哪里住,都一定會帶著這床被子。經年日久,被子已經不再柔軟如初了,被面也被磨得薄而透明,只剩下一層雪紡紗面了。即使到現(xiàn)在,每當我需要被某種熟悉的柔軟包圍才能找到安全感時,我還是會從衣柜里把它拽出來包裹著自己。我也嘗試過不再依賴這床被子,因為它每被我弄破一次,都很難再修復了。
我和韓國泡菜的問題是何時浮出水面的?好像每個韓裔孩子都會在到了一定年紀的時候,獲得品味韓國泡菜的資格,征服那種最初在嬰兒時期的記憶里就已經存在的味覺。毫無疑問,一個韓國人命中注定地會喜歡韓國泡菜,但這些好像從來都跟我無緣。我至今仍會被那種刺激鼻腔的、有如尖刀般鋒利的味道所震懾。那種你絕對不會搞錯的酵素混雜出的味道令人窒息,讓我感覺胃里一陣翻攪。我總是努力不去直視它,那鮮亮的橘黃色,浸泡在血一樣的汁液里,塞進已經被用了很多年的舊玻璃瓶子里,再放入冰箱,弄得冰箱里都不可避免地充斥著那股味道。母親現(xiàn)在已經對我作為韓國人的本能直覺沒有太大把握了,她已經放棄嘗試讓我愛上泡菜了。而“我作為一個韓裔竟然不能吃泡菜”這種在別人眼里看來無法想象的事情,也會伴隨著泡菜刺痛的味覺令我慚愧不已。
當我們乘坐西北航空飛機的航班,帶我們前往美國的時候,媽媽就告訴我,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一片人民生活富裕,物質豐饒的土地,那里的人們甚至都不用鎖門也不用擔心會有賊來到家里。不過在那個時候,紐約還是個著名的“是非之地”,而我們住的皇后區(qū)的街角更是離我媽媽所描述的“烏托邦”相去甚遠。似乎每隔幾周,這里就會有令人不悅的犯罪事件發(fā)生。我們停在街上的那輛棕色旅行車被人用短棍砸爛了,里面的卡式錄音機也被偷走了。我們的公寓被人洗劫過,還好我們家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到了美國后,母親做起了全職主婦,她有大把的時間學習做飯、縫縫補補,甚至會在我上鋼琴課的時候即興跳起爵士舞。萬圣節(jié)的時候,我們穿上母親親手縫制的小丑服,是她用一塊漂亮的圓點花紋織物改做的。我們還有過一些玩具,我還清楚地記得每個圣誕節(jié)我所收到過的禮物。
我們剛到美國一個月后不久,父親就得出結論,紐約這座城市里沒有他的“美國夢”,他要嘗試做些別的事情。他有幾個醫(yī)學院的同學當時在俄亥俄州實習,于是他就著手安排搬去俄亥俄州,在位于楊斯頓(Youngstown)的一家叫圣伊麗莎白(Saint Elizabeth)的醫(yī)院做住院醫(yī)師,我也就在那里讀了二年級。位于美國中西部的楊斯頓,那時候還不是一個特別“大熔爐”式的地方。我是我們班里唯一的亞洲孩子,我妹妹在她的班上也是一樣。我們的英語能力還在努力發(fā)展的階段。
幼兒園的老師認為我妹妹是個聾子,因為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樣能夠對問題做出反應。每當這時,我母親總會非常憤怒地用她有限的英語詞匯,試圖去跟老師解釋掌握一門新的語言有多么不容易。但徒勞的解釋,最終還不如把妹妹送去聽力專家那里做檢測來得簡單有效。檢測結果證明,妹妹聽力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