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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放地(二)

在流放地 作者:卡夫卡


  旅行家問。他聽得不很用心,在這全無陰影的山谷里,陽光那么強烈,叫人思想很難集中。他更加佩服那個軍官了,軍官雖然一本正經(jīng)地穿著緊腰身的軍服外套,滿身都是一道道的絳帶,J'I',,D1沉甸甸的肩章,可還是那樣熱忱地往下說著,此外,還拿了一只扳子走來走去擰緊螺絲帽。至于小兵,他的情形和旅行家差不多。他把犯人的鐵鏈繞在自己兩只手腕上,身子支著步槍,耷拉著頭,對什么都不注意。旅行家并沒有感到驚異,因為軍官說的是法語,無論兵士還是犯人當然是一句法國話也不懂。但囚犯卻仍然努力地諦聽軍官的解釋,這倒是很有意思的。他一面發(fā)困,一面還是死死地盯著軍官手指指向的地方,每逢旅行家提出問題打斷了軍官的話,他也和軍官一樣向四處張望。
  “是的,就叫‘耙子’,"軍官說“,這是個很恰當?shù)拿Q。它上面安著針,就跟耙齒似的,整個部分的作用也和耙子差不多,雖然它只局限在一個地方操作,也正因如此,設(shè)計起來就需要更高明的技巧。不過,您反正很快就會懂得的。犯人就躺在這兒的‘床’上——我想在發(fā)動機器以前先解釋一下,這樣您就能更好地了解它的工作程序了。而且,‘設(shè)計師’上有個鈍齒輪快磨損了;機器一開動就吱吱嘎嘎地吵個不休,您說話連自己都聽不見;不幸的是,這兒很難配到零件——嗯,我剛才說過了,這是‘床’。它上面鋪滿了棉花;以后您會知道這有什么用。
  犯人就躺在粗棉花上,臉朝下,當然,衣服差不多都得脫光;這是綁住他雙手的皮帶,這是綁腳的,這是綁脖子的,這就可以把他緊緊地捆住。這兒,在床頭上,有個毛氈的小口銜,我剛才說過,犯人先是臉朝下地躺在這兒,所以口銜正好塞到他嘴里。這是為了不讓他叫,不讓他咬舌頭。犯人當然不得不把毛氈銜在口中,不然他的脖子就會給皮帶勒斷。"“這是粗棉花嗎?"旅行家問道,身子向前彎了彎。“是的,當然是的。"軍官微笑著說。“您自己摸摸看。"他握住旅行家的手向床伸去?!斑@是特制的粗棉花,所以看上去和普通的不一般;我馬上就告訴您它有什么作用。"旅行家已經(jīng)開始對這架機器有些感興趣了;他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擋住陽光,抬起頭來仔細看著機器。這是個龐然大物?!按病焙汀霸O(shè)計師”大小相同,看上去像兩只黑黢黢的箱子。“設(shè)計師”懸在“床”上兩米高的地方;這兩個部件四角綁在四根銅棍子上,棍子在太陽光下熠熠發(fā)亮。在這兩個箱子之間“,耙子”就順著一根鋼條上下移動。
  那軍官方才幾乎沒有注意到旅行家的冷淡,現(xiàn)在卻非常清楚地察覺對方開放 始出現(xiàn)的興趣;所以他停住解釋,讓人家有時間靜靜地觀察。那罪犯在模仿旅行地家;他無法將手放在眼睛上,只得在陽光下抬頭凝望?!澳敲矗讼忍上聛??!甭眯屑艺f,往椅背上一靠,叉起了腿。
  “對,"軍官說,把帽子往后推了推,用手摸摸他那發(fā)燙的臉龐“,請您注意!
  ‘床’和‘設(shè)計師’上都安了電池;安在‘床’上是因為它本身有需要,‘設(shè)計師’上的那個是為了‘耙子’。一等犯人拴緊在皮帶上,‘床’就開始行動。它立刻顫動起來,震動得非常快,左右上下都移動。您在醫(yī)院里一定見過類似的機器;只是我們‘床’的動作都是精確地計算好的;您明白嗎,它們得和‘耙子’的動作完全一致。‘耙子’才是真正處決的工具?!?br/>  “對這個人是怎么判決的呢?”旅行家問?!澳B這個也不知道?”軍官驚愕地問,咬了咬嘴唇“,請原諒,我的解釋真是太凌亂了。我真的要請您原諒。您明白嗎,一向都是司令官親自解釋的;可是新的司令官逃避了這個責任;可是對您這樣一位重要的參觀者一…·”旅行家想用兩只手來謝卻這種光榮;然而軍官還是堅持地說……“這樣一位重要的參觀者,卻連我們的判決是什么都沒有說,這倒是一個新的發(fā)展,這真叫……”他正想用火氣更大的話,可是又抑制住了,僅僅說“,人家沒有把這一點通知我,這不是我的錯:不過從各方面說,我當然是最適宜于給你解釋審判過程的人,因為我這里有"他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口袋“,我們前任司令官親筆繪制的草圖。"“司令官自己制的圖?"旅行家問“,那他不是一身什么都兼了嗎? 他難道既是軍人,又是法官,又是工程師、化學師和制圖師?”
  “他的確是的。?’軍官說,同意地點點頭,臉上泛出一種朦朧迷惘的神色。接著他細細察看自己的手,手好像不夠干凈,不能就這樣接觸圖紙;所以他又到水桶那兒去重新洗過。接著他抽出一只小皮夾子,說“我們判得并不算太重。不管犯人觸犯的是什么戒律,我們就用‘耙子’把這條戒律寫在他的身上。這個犯人,比方說吧,”軍官指了13個人“,他的背上將要寫上:尊敬上級!”
  旅行家瞥了犯人一眼,軍官指著他的時候,他垂著頭站著,分明是在用心諦聽別人的話。然而他那閉緊的厚墩墩的嘴唇在不住地翕動,這就完全表明他一個字也聽不懂。旅行家頭腦里涌出了許多疑問,可是看到犯人,他僅僅問“:他知道自己的判決是什么嗎?”“不知道。"軍官說,急于要往下解釋,可是旅行家打斷了他“:他不知道對他所作的判決?"“不知道?!避姽僦貜偷溃W×似?,仿佛是讓旅行家再想想自己的問題,然后說“,根本沒有必要告訴他,他會從自己的身   墓上得知的。"旅行家不想再問什么了,可是他發(fā)覺犯人的目光轉(zhuǎn)向了他,仿佛在問   蘩他是否贊同這樣荒唐的行為。本來他已經(jīng)靠在椅背上了,這一來,他又把身子往 — —前探探,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不過他一定知道自己被判決了?"“這他也不知道?!避姽僬f道,朝旅行家笑笑,似乎在等待他再說一些不可思議的話。“不知道,"旅行家說,一面揩揩前額“,那么他也無從知道他的辯護是否有用了?他根本沒有機會提出辯護。"軍官說,他把眼光轉(zhuǎn)向遠方,免得旅行家聽到對理所當然的事情的解釋覺得不好意思?!翱墒撬偟糜袡C會給自己辯護吧。"旅行家說道,并且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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