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文革”爆發(fā),香港受到國內政治的影響,在1967年也發(fā)生暴動。當時香港出現勞資糾紛,左派工人認為政府偏袒資方,乃發(fā)起游行示威,高喊“我們必勝,港英必敗”“打倒白皮豬、黃皮狗”等口號,繼而扔石頭、玻璃瓶、炮仗、汽油彈等。有一段時間街上出現炸彈,有真有假,通常貼上“同胞勿近”等標語。記得有一天上學,我在嘉道理道看見地上有一個紙袋,也寫著“同胞勿近”,只好繞到對面街繼續(xù)走,也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我父母非常擔心,開始考慮送我和姐姐出國。1968年1月,我中五6還未讀完,就被送到澳洲悉尼一所天主教寄宿中學。選擇澳洲,是因為父親在那里有三個朋友:其一是電懋同事秦羽的弟弟,其二是徐誠斌主教的梵蒂岡同學,其三是父親的朋友柳存仁。柳存仁并不在悉尼,他是首都堪培拉澳洲國立大學的教授。
柳存仁的原名叫柳雨生,生于1917年,卒于2009年。柳存仁是北京大學學生,我父親是燕京大學學生,兩人在北京未必認識,但兩人其后都在上海光華大學就讀,應當是相識于上海??箲?zhàn)勝利后,柳雨生被批為“漢奸文人”,但他好像沒做什么直接損害國家利益的事情,只是用了日本人的錢去辦雜志罷了。柳雨生隨后改名柳存仁,并移民澳洲,出任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教授,是國際著名的漢學家。我父親從來沒有向我提過柳雨生其人其事,只跟我說柳存仁是他的好朋友。我知道柳存仁和我父親的關系確實很好,他每次經過香港都會來我家。柳存仁很細心,我父親過世后,他還會寄一些東西給我母親,例如首日封,目前這些首日封還放在家里。
我和姐姐出國后,父親在家專心養(yǎng)病。身體好些后,父親申請香港大學的研究獎學金,專攻《紅樓夢》研究,但被拒絕。他那時寫的文章大多與《紅樓夢》相關,不少紅學論文都研究些很細微的事情,如丫鬟的命名、黛玉房間的對聯(lián)等。當時如果他成功申請到研究獎學金,很可能就會成為一位紅學權威。張愛玲曾寫信安慰父親說:“你拿不到獎學金很可惜,你是研究《紅樓夢》好人選?!蔽腋赣H回復說:“沒辦法,想做的東西做不到,所以變成這樣。”
之后我父親進了香港中文大學,當李卓敏校長的特別助理,那是1968年。李校長自己早有秘書處理日常事務,我父親呢,就是幫他處理特別事務,例如為校長寫演講稿之類。再舉一例,建校五十周年時出版紀念冊,校長要寫一篇校史,但他沒時間寫,就托父親寫。本來有才華的人不可能幫人寫演講稿、書序,然而父親有本領又不想拋頭露面那么辛苦,就接受了這份工作。學校里有員工宿舍,所以我父母那時住在校園,嘉道理道的房子則放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