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兒是速記公司速記員，常來大臺速記扒詞。門衛(wèi)自是見慣的，警察不常見卻也見過，但是今天這個格局，卻有點稀罕。今天有什么事？看來進臺麻煩了，大雪天地等起，不曉得要等到啥子時候。莞兒不覺跺跺腳，引得幾個便衣朝她的黑包探望。莞兒這才注意到這幾個便衣看上去有點土，氣質(zhì)上又遠不如剛才那一對身板筆挺的便衣執(zhí)勤戰(zhàn)士。這些土便衣雖也是身著統(tǒng)一便服，卻高矮不等，老的像大叔，小的像小工，皮色都發(fā)糙，眼囊旁印著兩個紅印印，一看就知道是從常刮大風(fēng)的外縣來的。又都繃緊面皮，有一種共一個組織的通用神情。莞兒想要是他們流鼻涕本姑娘才懶得遞紙巾呢！他們聚在大臺門口干啥子？

莞兒忙抽出手機給公司調(diào)度打電話。

“小劉姐，我到臺門口了！”

調(diào)度小劉是個肉乎乎的本地女孩，和有殘疾的老板走得近，所以不用在外顛兒顛兒干活。“喲！莞兒呀！我忘了告訴你，春晚組不在臺里——你瞧臺后面三棟大樓——那是廣廈，廣電大廈，他們在B座，你就直奔那兒去得了！”

莞兒小小一喜：“那不用在臺門口等人辦手續(xù)啦？”

“不用不用。春晚組來來往往盡是人盡是事，進出太費勁兒，他們歷來都在B座辦公，你趕緊過去吧，啊——”

莞兒趕緊轉(zhuǎn)身，不由自主往松樹林那邊一瞥，發(fā)現(xiàn)一只黑犬居然直勾勾地望著自己。她不覺壓低聲音道：“我這就去——對了，小劉姐，今天什么日子？臺門口盡是便衣，還有狗呢，怪嚇人的！”

“今兒個是‘12·4’呀！就是普法宣傳日，每到這一天，那上訪喊冤的，給法制節(jié)目遞材料的，特別多。自然也有截訪——嗨，這都不關(guān)你的事，可別叫人截了去！快干你的活兒吧！”

“好嘞！”

莞兒夾著腚倉倉皇皇溜著那伙便衣的邊兒走過。一抬頭，前邊法制節(jié)目接待窗口邊的人行道上果然聚攏著另一伙人物，約摸著有二十幾個人，蹲著的，站著的，跪著的，都有。他們各顧各的，互不搭腔。有的舉著大紙，上面粗字拉雜地寫著什么言語；有的胸前背后都掛著紙牌子，牌子上糊舊報紙，標題清晰而照片模糊；還有個老哥，舉著標語不說，頭上還扎著一條臟兮兮的白布，白布上的字有紅有黑混成一片，他神情悲愴地大聲演說，可別的人也并不朝他看。莞兒是一句也聽不懂，只覺得他方言古怪，又摻著一股腔子里冒出來的地溝油味。又有一個女的，莞兒弄不清是姐是姨，灰頭土臉目光呆滯，懷里卻抱著個閉眼睡覺的臟小孩。有一個女便衣彎腰上前給小孩蓋了條毛毯，那個當媽的既不感謝也不拒絕，一臉漠然，動都沒動。

莞兒雖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這樣的陣仗卻是頭一次見到，不覺越走腳下越慌張，眼睛并不敢細看。這么多人聚攏來，莫不是要搞啥子事兒？為啥子也不見人來管起？腳下又一滑，她趕緊扶著樹干站穩(wěn)。抬頭一看，卻見幾百號人烏烏泱泱聚在側(cè)門。莞兒想糟了，要出大事了！

定睛看時，卻見他們手里都拿著票，又都九曲八彎地排著世博風(fēng)格的長隊，想來他們是盼著進臺看節(jié)目的觀眾。果然就看見兩個面熟的副導(dǎo)演在吆喝指揮。忽又聽見大車鳴笛，一回頭見兩輛大巴熟門熟路地停下。門開處，先一個黑襪美腿，再一個小旗晃了出來——原來是導(dǎo)游，便見她引導(dǎo)著游客穿過便道上的各種人群，直奔大臺門口嘻哈照相。女導(dǎo)游小嗓清脆：“大家注意啦——該看才看，都別亂竄！抓緊照相，有話上車再扯淡！”莞兒笑了，不覺肚子咕咕叫起來。又抬頭時，卻見三座大廈巍然在前。雪夜之中，大廈更顯燈火輝煌。尤其是中間那座，高懸一個鑲燈結(jié)彩的碩大“春”字。想來那便是“春晚”節(jié)目組的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