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不講道理地一個勁兒下。雪花大片大片,像是趕著投胎轉世似的亂擠著從天而降,輕舞,飛揚。廣廈前的彩燈旋天旋地亂晃,把大雪照得和舞臺布景一樣??茨茄┗ù笕琦Z毛,莞兒就覺得這景象美得叫人不敢相信,不覺噘起小嘴“撲哧”亂吹,那雪花卻沒有像蒲公英一樣輕飄飄亂飛——原來雪花大了也不輕薄。長這么大,莞兒是第一次瞧見這么大的雪!不管是在廣東,還是在川西,哪有這么大、這么好看的雪!一股興奮的暖意不知不覺從小肚子那兒擴散開來。莞兒不禁快走幾步,倒不是因為冷,是興奮得想撒開腿跑。要不是怕滑倒,莞兒真想跑呢——不是有首歌叫什么“我很想在雪地里撒個歡兒”嗎!
“抓住她??!”
“先抓住那個女的?。 ?/p>
突然間,一串聲嘶力竭的喊聲爆發(fā)出來。
莞兒愣住了,剛一回頭,一束濃烈而流動的汽油味夾雜著狗叫伴隨著一個女人影子一閃而過。
那女人一身灰藍牛仔,一條土黃圍巾長飄在后。那個跑,真是不要命地跑。后面兩條黑衣犬也是不要命地追。眼見得狗要追上了,那女人從挎包里奮力抽出一個大可樂瓶,又把包一甩——那包就像中箭的大鳥飛將過來,莞兒機靈地頭一偏,那包一頭撞到樹上,又栽倒在樹下。又似乎從包口彈出什么小東西——那女人卻頭也不回,又突然站住,也許是地滑,也許是跑岔了氣,竟平滑著踉蹌幾步,卻毫不遲疑地將可樂瓶倒豎在頭上—— 一股更濃的汽油味炸散開來直撲到莞兒鼻子底下。莞兒完全傻了,那兩只狗也完全傻了——也來了個急剎車,不知道是該往前撲,還是該往后撤。有一只個兒大些的,用力嗅嗅,急忙回頭望去——后面卻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雜亂的叫喊聲:
“有話好說!咋想不開?!”
“千萬冷靜!你要相信俺!一定會——”
“快!上手段!”
“愷撒!毛頭!快撤!”
“林子里還有個男的!莫叫他也脫逃了!——你!你!帶人往那兒搜?。 ?/p>
莞兒只覺得一顆心亂蹦,小肚子不聽使喚地亂抽抽。那女的卻慢慢而又堅定地回過頭來,披頭散發(fā),濕眉壓目,但那道目光刀一般橫掃過來,叫莞兒想起幾年前在川西中學跟男生偷看的恐怖片——不料,那陰森、絕意又堅決的目光無意掃到莞兒的臉上,竟定住了!又像是辨認什么,就好像她認識莞兒似的,竟把莞兒駭得倒退兩步,一腳踏在什么小物件上。
她是誰?難道認識我?!
莞兒正心驚肉跳,又一聲低沉的喊聲打破寂靜。
“快!車上有滅火器!”
滅火器三個字似乎提醒了那女的。她收回目光,宛如利刀入鞘,濕眉間漾著一種平常又深沉的神色,手一揚,手上的打火機燃出一個橘黃的溫暖亮點——亮點又迅速變成黃中夾藍的透明火苗,躍動躍動,從她手上輕松躥到胳膊——而后,她一頭烏發(fā)“噗”的一聲悶響,四散燃開,如舞臺主角被電光火閃地照亮。整個人像大火炬一般,呼呼燃燒——那女的卻一聲不吭,只使勁捂著臉,把腰彎得像一張大弓。突然就爆發(fā)出劇烈的咳嗽,既清脆又沙啞,還帶著熬不下去的嗚咽哀鳴。
莞兒幾乎要窒息了,小小子宮抽成一坨,無力地亂抽,不知上哪兒去躲。好疼喲!好疼喲!我的個姐姐吔你好傻吔!要死也得找個舒服點兒的法子呀!
這當兒,兩輛悶廂車頂燈亂閃地奔馳而來,車門開處跳下幾個人,或保安制服或便衣,拿著滅火器朝那個火人亂噴。白沫夸張地咆哮而出,不幾下就壓住了火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