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1

作者:彭學明


最終,我回到了學校。

我還是一塊毛鐵。得到學?;貭t才能成鋼。全校第一,既不是不能驕傲的資本,也不是前進的包袱。

我沒有要學校的照顧。我在學校的寢室邊搭了一個土灶,自己生火做飯。咸也吃,淡也吃;飽也吃,餓也吃;風葉吃,雨也吃。

沒有米,我熬一口粥。

沒有菜,我打一碗鹽湯。

沒有湯,我就幾滴醬油裹著米飯。

只要我能夠讀書考大學,我吃什么都津津有味。

說實在的,我真的想念醬油裹飯吃的味道。那時的醬油真叫好吃!黃豆做的,保靖醬油,飯里放那么幾滴,那個香啊,真是沒法形容。那顏色不像現(xiàn)在的醬油黑漆漆、臟兮兮的,而是金黃紅褐,鮮亮鮮亮的,濃香撲鼻,胃口大開。不要一口菜,就可以吃上幾大碗。在湘西地區(qū)及湘、鄂、渝、黔四省市邊區(qū),保靖醬油,享有盛名。那以優(yōu)質(zhì)黃豆、面粉、食鹽為原料,沒有任何色素和添加劑的醬油,真是色香味全,美味可口。那味只應天上有!可惜,現(xiàn)在再也吃不到那樣美味的醬油了,我們吃到的只是毒飲料毒火鍋毒食品和轉(zhuǎn)基因。不知道我的家鄉(xiāng)還能不能恢復出這種傳統(tǒng)的美味佳肴?我想,懷念保靖醬油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而是所有曾經(jīng)吃過那個年代保靖醬油的人。我們懷想的不僅僅是一種民間食品,而是一種美好的民間滋味與民間情感。

我在學校醬油裹飯時,妹妹再次失學。初中尚未畢業(yè)的妹妹放棄了心愛的課本、優(yōu)秀的成績,回家務農(nóng)。妹得以她幼小的肩膀,幫娘撐起整個天空。

娘和妹妹的天空很小很窄,也很矮。就是頭頂上那小小的一片。簸箕大。斗笠大。風一吹,就垮,就散。

娘和妹妹的天是經(jīng)常下著雨、落著霜、結(jié)著冰的,可娘和妹妹得給我一個晴朗而溫暖的天空。她們得像女媧給我補天。

娘帶著妹妹每天風里來雨里去,田里地里,忙個不停。

種田。犁地。栽秧。噴藥。打谷。不到一年,小小年紀的妹妹,就變成了一個了嫻熟的莊稼女。對于妹妹,風霜來得太早,冰雪承受太重。

農(nóng)活不忙的時候,娘和妹妹就找一些副業(yè),給我找生活費和學費。

一山一山的金銀花開放時,娘和妹妹就采一山一山的金銀花,曬干,賣錢。一山一山的竹筍長出時,娘和妹妹就扯一山一山的竹筍,剝殼,賣錢。還有一山一山的蕨菜,一山一山的鴨腳板,一山一山的樅菌,娘和妹妹都會扯來,賣錢。最值錢的是樅菌。樅菌是長在松樹邊的一種菌子。我們湘西叫松樹為樅樹,長在松樹邊的菌子,我們就叫樅菌。樅菌一叢叢的長在松樹邊的棘蓬里、草叢中,大的若拳,小的若扣,特別鮮,特別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山珍。娘和妹妹舍不得吃一口,全賣給了城里人。因為,那是城里人最喜歡的一道菜,能賣最好的價錢。

妹妹還像一個男孩子一樣,到山上燒野蜂窩,換錢。湘西的山上,有很多野蜂。一個個野蜂窩,像一盞盞褪色的舊燈籠,掛在樹枝上,吊在巖坎里,砌在土堆上。土里的叫土蜂子或地蜂子,巖石上的叫巖蜂子,樹枝上的叫雷蜂子。條條惡蛇都咬人,個個野蜂也射人。特別是土蜂子的毒氣特別大,咬到一口,全身會腫得黃袍爛泥。妹妹常常跟那些男孩子去燒野蜂窩,常常被螫得鼻青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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