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輕時身強體壯,力大無窮,每天挑兩百斤的香蕉來回幾十趟還輕松自在。我還記得他的腳大得像船一樣,兩手攤開時像兩個扇面。一直到我上初中的時候,他一手把我提起還像提一只小雞,可是也是這樣棒的身體害了他,他飲酒總不知節(jié)制,每次喝酒一定把桌底都擺滿酒瓶才肯下桌,喝一打啤酒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就這樣把他的身體喝垮了。
在六十歲以前,父親從未進過醫(yī)院,這三年來卻數(shù)度住院,雖然個性還是一樣樂觀,身體卻不像從前硬朗了。這幾年來如果說我有什么事放心不下,那就是操心父親的健康,看到父親一天天消瘦下去,真是令人心痛難言。
父親有五個孩子,這里面我和父親相處的時間最少,原因是我離家最早,工作最遠。我十五歲就離開家鄉(xiāng)到臺南求學(xué),后來到了臺北,工作也在臺北,每年回家的次數(shù)非常有限。近幾年結(jié)婚生子,工作更加忙碌,一年更難得回家兩趟,有時頗為自己不能孝養(yǎng)父親感到無限愧疚。父親很知道我的想法,有一次他說:“你在外面只要向上,做個有益社會的人,就算是有孝了。”
母親和父親一樣,從來不要求我們什么,她是典型的農(nóng)村婦女,一切榮耀歸給丈夫,一切奉獻都給子女,比起他們的偉大,我常覺得自己的渺小。
我后來從事報導(dǎo)文學(xué),在各地的鄉(xiāng)下人物里,常找到父親和母親的影子,他們是那樣平凡、那樣堅強,又那樣的偉大。我后來的寫作里時常引用村野百姓的話,很少引用博士學(xué)者的宏論,因為他們是用生命和生活來體驗智慧,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最偉大的情操,以及文章里最動人的質(zhì)素。
我常說我是最幸福的人,這種幸福是因為我童年時代有好的雙親和家庭,我青少年時代有感情很好的兄弟姊妹;進入中年,有許多知心的朋友。我對自己的成長總抱著感恩之心,當(dāng)然這里面最重要的基礎(chǔ)是來自于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給了我一個樂觀、關(guān)懷、良善、進取的人生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