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蘭,吳天蘭!”
每到晚上七點,用天蘭媽媽的話來說,又到了西子喊魂的時候,比《新聞聯(lián)播》還準點。
天蘭把頭伸出窗外,朝西子搖搖手中的筷子:“上來,我還沒吃完呢。”
“有飲料喝?”西子賊賊地問。
“飲料沒有,白開水侍候,你上來吧?!?/p>
天蘭說完把頭縮回來,繼續(xù)吃飯。樓下傳來西子叮叮咚咚的腳步聲。
爸爸問:“花了我這么多錢,學得怎樣了?”
“還好。”天蘭笑瞇瞇地說。
“什么叫還好?”媽媽問。
“就是不錯的意思?!?/p>
“油腔滑調?!卑职至R。
“不就是考重點嗎?”天蘭故做輕松地說:小事一樁。
說完放下碗筷去給西子開門。西子“呼”地一下進來了,用一貫放肆的嗓門說:“我都聽見了,跟我爸媽說的話一模一樣。叔叔阿姨你們放心,天蘭考不上一中,一中也就該關門了。”
“什么話?”天蘭爸爸說:“就憑這話人家一中也不會要你?!?/p>
“不要拉倒,又不會成為失學少年。再說,還有希望工程呢?!蔽髯诱f完,沒大沒小的瞇起眼吐吐舌頭。
“現(xiàn)在的孩子?!碧焯m媽媽直搖頭。
天蘭和西子嘻嘻哈哈有一句沒一句地走在大街上,她們要去設在師專的一個初三學生夜間補習班,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補習班,據說,它匯集了全市初中部各學科最富教學經驗的老師。要不是西子當局長的爸爸,天蘭是想也不敢想進這個班的,進這個班就是進重點,這可是很多有識之士都說過的話。天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值得慶幸,有西子這么個局長千金做朋友。西子爸爸身材矮小,卻胖得很,渾身上下一般粗細。聲音大而哄亮,余音繞梁不絕。天蘭的爸爸在市圖書館工作,雖大小也算是個干部,但沒有什么實權。天蘭覺得自己爸爸蠻英俊的,高高的個兒,穿上西裝就沒治了。但是他不能和西子的爸爸比。人和人怎么能一樣呢,就象自己也不能和西子比一樣,西子把西米露當白開水喝,背三百元錢一只的卡通書包。不過西子沒有壞心眼,又肯幫助人,所以天蘭還是很喜歡和她做好朋友的。
一進師專的大門,就是一個大的運動場,只要天沒黑,總是有人在上面打球或是做一些別的運動。天蘭最見不得的是打藍球。拍球,繞場,躍起,投籃。在落日余輝里劃著很美的弧線,牽著天蘭的心。
“瞧,你的白馬王子又進球了?!蔽髯佑酶觳才雠鎏焯m。
天蘭抬眼望過去,西子說的是那個頭發(fā)短短的高個男生,總是穿一件藍色的球衣,下雨天也常常蹦達在球場上,因此引起了她們的注意。西子這么說是因為每次天蘭經過球場總是會忍不住多看他兩眼。被嘲笑了還看,一點也不知羞。
球場的兩邊是一字排開的梧桐樹,秋天的黃昏,樹葉兒總是金黃金黃的,沒有風的時候,象一張精致的明信片。天蘭挽著西子斜著眼走過球場,她看見那個高個男生的臉上有一層淺淺的汗珠,也是金黃金黃的,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那晚補的是物理。西子在一張草稿紙上畫日本動畫片里的“櫻桃小丸子”,西子上課是很少聽的,她來補課只是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玩而已。在家里可不行,她那在公安局當局長的爸爸總是有本事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一把搶走她藏在課本下的小說或者撕碎她辛辛苦苦畫了好幾天的大作。坐在她旁邊的天蘭很認真地記著筆記,西子想起了,就歪過頭來抄抄,以便回家應付大人的抽查。天蘭雖然一直都很認真,可成績總是平平,也許真是象外婆所說的,媽媽懷她的時候吃了不該吃的藥。外婆一說這話媽媽就不高興,媽媽說天蘭其實很聰明,只是還沒有開竅而已。要不媽媽就怪爸爸不該送天蘭去學打藍球。天蘭初一的時候就長得很高,剛進校就被學校的藍球教練給看中了,把她當作尖子來培養(yǎng)。天蘭學了近二年的藍球,初三的時候含著淚退了出來。媽媽說了,就這樣打還能打進奧運會?再說了,這四肢一發(fā)達,頭腦還不就簡單了,我們天蘭可不能冒這個險。這一說把執(zhí)意挽留天蘭的藍球教練說得啞口無言。天蘭的媽媽在供電局工作,每月拿回家的錢比爸爸多出一兩倍,經濟地位決定一切,家里的大事基本都是由媽媽說了算的。出了藍球隊天蘭一門心思地念書,成績也不見有什么起色,一向吊兒郎當?shù)奈髯佑袝r也能比她考得好。所以天蘭嘴里雖不服輸,骨子里卻是一直很自卑的。
晚上放學是九點。回到家,做完當天的作業(yè),天蘭往往是往床上一倒就能睡著。她真不理解西子,還能看一本席娟的小說才睡覺。西子是個席娟迷,席娟的每一本小說都買,看了一遍再溫習幾遍是常有的事。嘴里面顛三倒四的也常是書中人的語言。天蘭想西子的這一份浪漫自己就是想學也學不來。天蘭,天生的,萬事皆“難”。
那晚天蘭又做了一個和藍球有關的夢,她夢見自己高高躍起,手都快觸到籃框了,天很藍,藍得讓人睜不開眼,天蘭一不小心快要掉下來,有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那人的臉上有一層淺淺的金黃的汗珠。
天蘭在黑暗中突地醒來,臉紅紅地在小床上坐了一會兒。怎么就做這樣的夢呢?象西子說的,不知羞。
第二天早上醒來,天蘭還有些不知所措,沒洗臉刷牙就坐在那兒呼呼地喝稀粥。
媽媽說:“怎么,餓成這樣了。”
“還好,”天蘭說:“有點口渴。”
“學習嗎,能有不苦的,知道餓是好事,吃苦是成功的前題。”爸爸一邊洗臉,一邊悶聲悶氣地搭話。
“牛頭不對馬嘴?!碧焯m說。
媽媽不高興了:“念了幾天書連大人都損,不象話?!?/p>
天蘭背著大書包出門。秋天的天真的很高很藍。天蘭一口氣沒喘過來又想起了昨夜的那個夢。那雙有力的手臂和藍天下金黃色的汗珠。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象是一個老朋友。走出巷口就看見西子在那間干靜的小飯館里吃早飯。二根油條加一碗豆?jié){。西子不象天蘭一樣睡懶覺,她一貫把吃早飯稱做“喝早茶”,在清晨寬余而舒適的時間里把廉價的東西吃得洋氣起來。
天蘭喊過去:“假洋鬼子,好了沒有?”
西子站起來,神秘地給她招手。
“我遲兩節(jié)課去,要是老師問起你就說我肚子疼?!碧焯m說:“又有什么鬼主意?”
“席娟又出新書了,剛剛巷口租書店的女孩告訴我的,去晚了恐怕買不著。”
“班主任會告訴你爸的?!碧焯m不同意。
西子胸有成竹地說:“你就只管幫我請假,余下的后事我自己搞定。”
天蘭只好一個人往學校走。剛到校門口遇到了同班的月梅。月梅說:“怎么一個人,死黨呢?”
死黨就是好朋友的意思,西子也老這么叫天蘭。
“肚子疼。”天蘭說。
“肚子疼就不來上課。西子膽子真大?!?/p>
“不是不來,”天蘭說:“只不過遲一點。”
該不是又去逛書店了吧,西子的那一套誰不知道。天蘭沒做聲。月梅又接著問:“聽說你和西子都進了師專的補習班?”
天蘭簡單地嗯了一聲。
“西子她爸真有本事?!痹旅沸÷暤貙μ焯m說:“我都是聽陸婷婷講的,她送了不少禮也沒進成那個班,她當著好多同學講的,還說什么悔當初不象天蘭那么聰明,找西子做好朋友。這樣說不是對你的侮辱嗎?”
“舌頭長在人家嘴里,要怎么講怎么講,我們還能管得著?”天蘭裝做若無其事地說,心里卻象堵了一大塊棉花,悶得發(fā)緊。她知道月梅是有意把這話傳給自己聽的,是的,天蘭恨恨地想,是沾了西子的光了,沾光不犯法,隨你們怎么叨咕去。
但心里總歸是不痛快,課也不怎么聽得進去。恰巧第一節(jié)是班主任的數(shù)學課。班主任出了兩道題在黑板上讓人上去做,天蘭把頭埋得低低的,還是抽到了她。
其實那是一道很簡單的解直角三角形的題,只是計算有一些繁鎖。天蘭握著粉筆頭,不知怎么就有些緊張,一緊張就沒想得起來一個常用的公式,一下子僵在講臺上。
班主任讓她下去,另抽了一個同學上來,天蘭在座位上剛坐定,就聽見班主任說:“初三了,大家都抓緊一點,現(xiàn)在有的同學請家教或上各種各樣的補習班,自己不用功或不用心,連課都不來上。我看再補也是白搭?!?/p>
天蘭知道這話是講給她和西子聽的,四周傳過來的眼神里也有一種明顯的幸災樂禍的訊息。她有些倔強地抬起頭來看著班主任,但班主任卻根本沒看她,眼晴盯著黑板前正在演算的同學。只好又埋下頭,把眼淚很勉強地逼了回去。
一下課班主任就把她叫到了走廊里。
“西子今天怎么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