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掌聲中的布拉格葬禮(3)

好久不見 作者:寐語者


布拉格不需要眼淚,一如千百年來飽經(jīng)動蕩的捷克人,以熱愛自由與音樂的天性,以對抗寒冷與風波的堅韌,以淚光,以微笑,以掌聲,驅(qū)散哀傷,送別逝者,送別歷史。

2011年12月23日這一場捷克國葬,以清晨響徹全城的哀鳴警報和一分鐘的全民致哀起始,以音樂聲里靈柩悄然被衛(wèi)隊護送離去而終,并不冗長。

護送靈柩之后,儀仗隊與白袍僧侶魚貫而出,肅立的人群慢慢散開,各自離去,不到十分鐘內(nèi),圣維特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都散入附近街巷,廣場上還有些媒體和安保人員在工作,人群自始至終,聚散都出奇安靜、克制、有序。

唯一發(fā)出“異聲”的人,是一個抗議者。

從葬禮剛開始,有個抗議者就背著一塊白底黑粗體字的標語牌,舉起白色三角小旗,走到哀悼人群的最前列。標語和旗幟上,寫著抨擊現(xiàn)政府與“哈維爾是個騙子”的字樣。

這個矮小的卷發(fā)中年男人,被標語牌壓得有點駝背,獨自一人站在非常醒目的位置,偶爾走來走去展示標語牌給人群看,從各種側(cè)目而視的眼光中,昂頭走過,也不出聲,誰若盯著他看,他就回視,走到你面前來,遞上一張傳單,掉頭走開。

幾乎沒有人接他的傳單。

捧著白玫瑰前來悼念的人們,在這個抗議者經(jīng)過時,側(cè)身給他讓路,別過臉視而不見,不回應,也無敵意。自始至終注視著他的,只有一個穿黑衣、戴耳麥的安保特工,神色淡漠,以兩手交握身前的標準站姿,一動不動地站在路旁,目光跟隨著抗議者,直至葬禮結(jié)束后,抗議者扛著標語牌孤獨地離開。

布拉格是被無數(shù)曲折奇詭的斜巷小道串聯(lián)起來的一座迷宮。

聚在廣場上的人,四散進入密密的巷子里,左一拐,右一轉(zhuǎn),像慢慢滲入了地下,人跡無處可尋。只是店鋪打開了門,酒館亮起了燈,致哀的黑旗依然掛著,有一個人離開了這個世界,其他的人們?nèi)绯I睢?/p>

圣維特教堂外的斜坡,賣煎餅的小攤上插著一支白玫瑰。在廣場寒風中站了很久的人們,聚在小攤前,等一杯熱酒,吃一份夾了厚肉的煎餅,搓搓手,暖暖身,素不相識的人們低聲交談,然后各自離去。

我在城中游蕩了一會兒,吃完午飯在咖啡館打了一個小盹兒,一抬頭發(fā)現(xiàn)天又黑了。

冬季的東歐,天總是黑得很早、很快,下午四點天邊已經(jīng)泛起冷藍的暮色。

不經(jīng)意又走回到圣維特廣場下面那條斜坡路,抬眼見到一片燭光如海。

廣場臺階上一層層的蠟燭鋪疊上去,高高低低,有風罩的,沒風罩的,鮮花環(huán)繞著的,快燃盡的,剛點燃的……夜風里搖曳的燭光,燃得并不容易,不斷被風吹滅。但這片燭光海,從天黑到夜深,從未熄滅。

因為不斷有人經(jīng)過,佇立一會兒,離去前將那些素不相識者留下的,被吹滅的蠟燭點燃。

不斷有人帶著蠟燭前來,點燃自己的,再將周圍吹滅、吹倒的蠟燭點燃扶起。

一個媽媽,帶著很小的孩子,手把手教孩子點蠟燭。

蠟燭越疊越多,廣場數(shù)層的臺階已經(jīng)放不下,于是欄桿下、紀念碑下、教堂庭院……隨處角落總有小花環(huán)與白蠟燭。

循著一條鮮花與燭光蜿蜒鋪展的路,走進教堂,穿過庭院,深夜已關(guān)閉的悼念廳大門前,一對年輕的情侶默默將地上不時被風吹熄的蠟燭點燃。女孩蹲在地上有些太久,站起身來,走到玻璃門前,往里看著。門后一幅哈維爾的畫像,畫中人與她對視。男孩走到她身后,攬住她肩膀,兩人并肩站了很久,直至離開也沒有說話。

我走出教堂時,廣場已空無一人,守夜的警察目視我離開。

回到酒店,壁爐燒得正暖,每晚贈送的水果和香檳已擺在桌上。

今夜的桌上,還多了一小疊紙張,一支白蠟燭。

我脫下大衣,走到桌前,英文小斜體打印的紙上,是哈維爾的生平追述和他的一篇文章。

還附有酒店員工的一張卡片。

上面寫著:We show our respect and admiration to Vaclav Havel。(我們向哈維爾表達我們的尊重和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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