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聽了崇厚這一番表述,心里覺得好笑,這位崇大人臉皮可厚比城墻,似乎他是處理這次教案的大功臣。實際上,崇厚一開始就被法國人的威脅嚇住了,他一味順著洋人說話,成了法國公使羅叔亞的傳聲筒。羅說只緝拿兇犯、修復教堂不能了事,天津的道府縣三級地方官必須抵命;崇厚鸚鵡學舌說地方官不懲處,法國水師焉能袖手旁觀?不如早點把地方官拿辦,以堵法國動武的借口。崇厚的這種立場和態(tài)度,對調查處理此案干擾很大,使曾國藩頗費躊躇。而且在關鍵時刻,崇厚自己上奏卸掉“三口通商大臣”的官銜,溜回北京避風頭去了。“三口通商大臣”駐節(jié)天津,不擔任這一職務,自然就不必待在天津,進而也就與教案脫離了干系。曾國藩只好獨自應付局面,經(jīng)再三權衡利弊,給朝廷上奏了處理教案的建議:緝拿打死法國領事的兇犯,依法懲處;對幾個地方官只是作了免職處理,并沒讓他們抵命。法國公使對此極為不滿,揚言如不將地方官緝拿抵命,就要出動軍艦攻打天津和北京。但雷聲大雨點小,軍艦始終也沒開進來。后來曾國藩才得知法國人未動用兵艦是因為法國和普魯士在歐洲開了戰(zhàn),法國政府顧不上中國的教案。再說法國待在中國海域的兵艦有限,艦隊司令也不敢貿然進犯京津。而當時考慮周密的曾國藩也做了打的準備:秘密調集駐防山東、江蘇一帶的淮軍來守衛(wèi)京畿,以防萬一。總之,天津教案基本上得到平息,完全是由于曾國藩和朝廷主政的軍機大臣們決策的結果。現(xiàn)在崇厚滿嘴大話,豈不令人好笑!
曾紀澤為照顧崇厚的面子,不想說破此事,只是敷衍地說,“崇大人與洋人交涉,經(jīng)驗豐富,紀澤怕不及于萬一。”
崇厚聽了曾紀澤的恭維,頗為得意,以長者口吻笑道,“劼剛年富力壯,擔當兩國公使,責任不輕?。?rdquo;
“紀澤自感才學能力有限,還請地翁多多指教。”
崇厚慢慢嘬了口茶水,拉著長腔道,“我崇某搞了近二十年的洋務,跟洋人接觸大小也不下幾百次,深感與洋人打交道要取得成功,秘訣就在于把握好三個字……”崇厚說到此,有意打住,看看曾紀澤的反應。
曾紀澤自然頗感興趣,“請地翁詳示,哪三個字?”
“第一個字是‘忍’,所謂忍,很簡單,就是無論洋人如何盛氣凌人,如何粗野謾罵,你都不還嘴、不硬頂,等洋人的火氣消了,再跟他論短長。能做到這個‘忍’字,很不容易,往往談判交涉破裂就在于做不到‘忍’。第二個字是‘磨’,所謂磨,就是我們辦交涉提要求,洋人拒絕的時候,不要著急,要等待,要有磨勁兒,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一直磨下去,這叫‘以柔克剛’。磨到最后,洋人不答應,我們就得準備讓步了,所以第三個字就是‘讓’,因為交涉談判到最后你不讓步,就達不成協(xié)議,達不成協(xié)議就完不成使命,一旦洋人翻了臉,局面就很難收拾?,F(xiàn)在泰西各國勢大,英吉利、法蘭西、德意志、俄羅斯哪個國家不是堅船利炮?我們的軍隊根本不是人家對手,與其我們被打敗后再讓步,不如先讓步,避免戰(zhàn)端,避免朝廷受驚嚇,而且戰(zhàn)前讓步總比戰(zhàn)后讓步吃虧要小。所以歸根到底是要在這個‘讓’字上做文章,該讓什么,讓多少,什么時候讓,都有很多講究……”崇厚一口氣講完了他的“三字經(jīng)”,似乎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幾大口茶水,用手抹了一把掛在花白胡子上的水珠,又謙遜了兩句,“這只是崇某的點滴體驗,不足為效,不足為效,僅供劼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