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老就捻須而笑,說:“兩位都是妙語。”
李明溪就說:“我又不是在寫詩,只是在寫字?!?/p>
朱懷鏡說:“論字論畫我都是外行。但卜老這對聯我卻是非常喜歡。我覺得妙就妙在一語雙關上。作為終身從事裝裱行業(yè)的自況,這當然是貼切不過了。而卜老是個超凡脫俗的人,不管世事風云如何變幻,只是冷眼看世界,豈不是‘平生只堪壁上觀’?您老一年到頭不問俗事,只在畫中,又是位壽星,豈不是‘千秋不老畫中人’?”
卜老笑道:“朱先生過獎了。老朽終究是個俗人啊?!闭f罷又仔細看了看李明溪的字,說:“李先生真是謙虛,這字蠻不錯嘛。但恕老朽直言,細看你這字,就知你是沒有專心學過書法的,你這手字全憑天賦。依你的個性,就是這個字了。有這字,也可以交代了。依我愚見,你的字與畫比,字是中流,畫是上乘?!?/p>
說著兩人便又論起畫來。李明溪說:“我大學學的是西洋畫,但后來自己喜歡的卻是中國畫。不過中西繪畫共通之處不少,若能融會貫通,會自有心得,別出心裁。譬如中國文人畫的寫意風格同西洋畫中的印象派,創(chuàng)作精神是一致的,就是都要求打破傳統(tǒng)手法,注重主觀感受。再比如,中國畫講究線,西洋畫講究色,可中國畫中的潑墨畫也有講究色的意思。我的觀點是根在傳統(tǒng)而又要超越傳統(tǒng)。我總覺得以往中國職業(yè)畫家大多有些匠氣,文人畫又多少有些酸氣,我就不太喜歡。但說到底,作畫作到一定境界,技法都是其次的,重在氣、神、韻、致。這個時候,一切繪畫符號,僅僅只是符號,畫的靈魂在畫外,似乎也不在畫家或欣賞者的心里,而在宇宙萬物之間?!?/p>
朱懷鏡見李明溪越說越狂放,越說越玄乎,就想堵他幾句。但是見卜老卻在點頭稱是,他就不好怎么講了。
眼看時候不早了,朱懷鏡就說:“卜老要休息了吧。我們改天再聊?”卜老還要相留,朱懷鏡就說李先生住得遠,太晚了就沒有車了。他知道李明溪其實談興正酣,你不說走,讓他吹一個通宵都行。
兩人便告辭出來。卜老一定要送到門外。
等卜老一進屋,朱懷鏡就說:“我今天才知道你原來這么狂。中國畫幾千年的歷史,叫你‘匠氣酸氣’四個字就說完了。你是什么氣?傻氣吧!”
李明溪只說:“你只配寫你的‘同志們’去,這個你又不懂,瞎說什么?”
兩人不順路,朱懷鏡讓李明溪先打的士走,自己徑直去了玉琴那里。
開門進去,見玉琴一個人坐在床頭看著一本雜志。兩人便靠在床頭溫存起來。玉琴說:“今天沒想到你會來。”聽那口氣像是有些驚喜。
朱懷鏡便說:“我是天天都想來啊。剛才陪一位畫家朋友去雅致堂卜老那里說話,我回來就往你這里來了?!庇袂賳柺遣皇撬洗握f起的那位老先生。朱懷鏡說:“是的,那天你同我一起去送畫的?!北慵毤氄f起卜老先生脫俗的氣度來。
玉琴聽了很是感慨,說:“人能像卜老這樣,不管世事,淡泊自處多好?!?/p>
朱懷鏡卻說:“好怎么不好,但是你得瀟灑得起啊。卜老是有這門手藝,錢進的不少,又不要去求人,不樂得清逸出俗?說來我這種人也可憐,講本事沒有一樣本事,不當干部的話,只怕飯都進不了口。怎么去不問世事?”
玉琴就說:“好了好了,怎么越說越不高興了。我們不說這個話了?!?/p>
朱懷鏡笑道:“那我們說什么呢?”
玉琴伏在他的肩頭,說:“我們來說我愛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