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我很久沒有到過陌生人的家里。大奇的家并不大，床的跟前放著張沙發(fā)。他沒有招呼我，好像我是這里的?？退频摹Ｓ谑俏以谏嘲l(fā)角上坐下，把包放在地上。這是間非常整潔的屋子，床單掖在床墊底下，被子與枕頭也都看得出整理過的痕跡。有一張用了很久的書桌，因為堆放著太多書籍的緣故，中間已經(jīng)凹陷下去。兩條看起來像是平時常穿的牛仔褲耷拉在椅子上。地板已經(jīng)磨得很舊，從未打過蠟，但是沒有灰塵。門口并排放著幾雙鞋，皮鞋和球鞋對半分。沒有其他任何一件稱得上是多余的東西。就好像這個人的生活在多年來都保持著一種大學男生的樸素。

而他自顧自地在房間里走動，收拾衣物。中間拿了兩罐啤酒，打開一罐遞給我，順勢摸摸我的頭發(fā)。我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攤開的雜志，其實完全看不進去，只覺得燈光照著所有的字都在晃動，度日如年。

所幸他很快就在我身邊坐下，打開另一罐啤酒，喝了一口，轉(zhuǎn)頭看著我，然后朝我伸出胳膊，說：“來，過來。”于是我朝他那邊挪了挪，他的胳膊卡在我的脖子后面并不舒服，而我們也不知道該用怎么樣的姿勢才能消除此刻劇烈的陌生感。于是我們各自調(diào)整著背脊、腰肢或者大腿的位置，最后覺得一切都是多余的。

他側(cè)過身來，我們近距離地對視了片刻，然后心照不宣地接吻，在沙發(fā)上糾纏了一會兒，挪到床上。他算得上是熱烈與溫柔，于是我也盡力回應，甚至有些猶豫自己表現(xiàn)得是否過于主動。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撤去涼席，換了幾個姿勢以后就把膝蓋磨得生疼，難道這整個夏天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在這條涼席上根本就沒法做愛么。我們都有些興致寥寥，甚至氣急敗壞起來。半途他停下來從床頭柜的抽屜里去取避孕套，撕了兩次都沒有撕開。我看著他，沒有想要幫忙。我們并沒有關燈，所以此刻的燈光算得上刺眼，把一切都照得過分清楚，他的神情、陌生的床單，我甚至注意到空調(diào)風擋的轉(zhuǎn)動。我看著他第三次努力把避孕套撕開時，出了很多汗，有些氣喘吁吁。然后他俯身抱住我，一動也不動的，身體變得愈發(fā)沉重，汗水黏在我的身上，我覺得不舒服，盡量想要擺脫。但我沉默著，等待著他的動靜，過了一會兒，他重新躺回到我的身邊。

“該死的涼席。”他說，把撕開的避孕套扔回枕邊。

“嗯。”我說。

然后我們都沒有說話，靜靜地躺著。雖然并沒有做完一場完整的愛，但是心中那種迫切想要做愛的愿望卻也忽然熄滅了。這跟最后一抹煙火從空中墜落以后那種空蕩蕩的感覺沒什么差別。

他側(cè)過身來摟住我，手擱在我的乳房上，我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混雜著他呼吸的節(jié)奏，都是在催促夢境的到來。我掙扎了一會兒，胡亂轉(zhuǎn)動著眼睛，伸伸腳趾，只感到黑暗像一整排浪頭般打來，毫不費力地把我卷走，我努力呼吸，雙手徒勞地試圖抓緊什么，而除了灰白色的泡沫，我隨手所能撈起的，全部都是支離破碎的阿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