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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每天守著阿公,飯端到他床上,請醫(yī)療站的醫(yī)生上門來打針送藥。
阿公漸漸恢復了神智,但總是坐在床上長時間沉默著。不知道他是不是像坐在黑暗的電影院里一樣,在心里回放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1988年初秋,一貫干燥的西昌開始下雨,無休無止的雨,下得天地都烏泱泱一片霉氣。
阿公把阿爸叫到床前,說他夢見村口的大槐樹倒了,他就要走了。
阿公說得很平靜,就像是一次普通的告別,他只是要去安寧河對岸趕集一樣。
他從腰上解下自己的皮帶交給阿爸,這條窄窄的黑牛皮皮帶阿公系了五十年。他交代阿爸:這不是皮帶,是黃桶箍,我走后,你要把王家這個大家族箍在一起,互幫互助。
阿公叫阿爸把一歲多的小孫子抱到他床上,摸出他的印章塞到小孫子手心,他的大印要小孫子小虎才掌得住。
他的大鐵煙棒和煙盒留給大孫子小飛。
那根大鐵煙棒之前用來打狗,打斷了一截,阿公送給村里一個老朋友做紀念。一個星期前,他摸到人家家里又討了回來。
我是孫女,自然什么也沒有。后來刻墓碑的時候也沒有我的名字,家譜上也不會出現(xiàn)我的名字。
10
因為一直下雨,這一年秋收得特別慢。
快到中秋了,我家的稻子剛剛開始收割,家里進進出出都是人。
阿公的房間門開著,他無精打采地坐在床上,頭垂著。阿媽看到,趕緊跑去叫鄰居來幫忙套壽衣,把早已準備好的棺材抬到堂屋。
阿爸奔進房間,抱著阿公,聽到他喉嚨里呼呼呼地有痰。
阿爸扳開阿公的嘴,伸手進喉嚨把痰掏出來。
坐在床上的阿公突然問阿爸:“我們家的稻子收完沒?”
阿爸說:“我們家明天收完后,整個六隊就收結(jié)束了。”
阿公張著沒牙的嘴呵呵笑著說:“那我等幾天再死吧,現(xiàn)在死了沒人抬我上山?!?/p>
街對面的鄰居老太太風風火火趕來幫忙套壽衣,經(jīng)過阿公房間歪頭看看,阿公正坐在床上端了碗雞湯在喝。
老太太站在阿公房間門口大笑著說:“王朝清,他們還說你要死了,我看你要安逸死、享福死還差不多!”
阿公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笑呵呵地轉(zhuǎn)向房間門口:“過幾天再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