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走了?!卑睜柟粭l黑披肩。
報紙掉在地上。
一幅素描:玻璃孤單、雨水敲打空氣、傘盛開在街頭、男人透明的臉。
“你在畫我?!蔽沂捌鹉菑埫婵?。
“你從玻璃看到我,正如我從玻璃看到你。”
我拼出最后一個詞:P—O—U—S—S—I—è—R—E。
“塵土?!彼Α?/p>
“塵土?!蔽冶成闲心摇?/p>
第三個人走入。而我們正離開。
“亂”咖啡館雨過天晴。
夏天。艾薇爾老得像這座城市。
“我的街光輝燦爛?!崩吓寺勱柟夂蜆涞奶鹞?。
“是的,就是光輝燦爛?!?/p>
“你喜歡薩巴蒂埃的小說《瑞典火柴》!”
“我在尋找它?!?/p>
“拉貢,就是你的街?!?/p>
我們沿街向西走。
“復(fù)活”二手書店有綠漆窗子。風掀動書頁,舊空氣曬在太陽下——奶酪、小麥粉烤著金色香氣,面包店招牌上寫著“熱愛”——霓虹燈滅著“收留”這個詞,她說這酒吧在晚上活著,白天死去。隱約的雪莉酒和沉醉——一張《24小時》報從地鐵口吹出,貼在十九路站牌上。政客在頭版微笑——越南飯館排風扇枯燥。豆芽清澈、魚露咸腥?!谏盔f像菌類和圈套——伊薩貝拉街的露天花市。她停下。食指劃過以色列玫瑰保滿的尖刺。“很變態(tài),不是嗎?!彼齽澾^中指——一句歌聲坐在車里穿過單行線?!〗烫苗姌羌忭斍嚆~鳴響銀色十字——一條街剛洗過。艾薇爾深藍牛仔褲和瘦影子。我來歷不明。
一幢方形建筑。紅磚墻。之字防火梯。銹水塔。玻璃窗大得驚恐。
黑漆鐵字:LOFTLABUANDERIEPARISIENNE
“從前,它是貧困?,F(xiàn)在,它是炫耀。這就是時間的力量。”
“一個睜著眼睛的舊盒子?!?/p>
“它原是紡織公司的布匹倉庫,在二戰(zhàn)中存放軍械。”
窄鐵門上焊著字母L。艾薇爾轉(zhuǎn)動一把銅鑰匙。門打開。
空曠是一次深呼吸。屋頂遠如天空。工業(yè)照明燈挑著生銹的星星。通風管道裸露。靜脈的聲音。秋千的鐵鏈從屋頂垂下,木板凝固。廚房在深處。一只龍頭松動。水滴在瓷浴缸上。時間均勻。水泥地陽光普照。長春藤糾結(jié)鋼書架。一只水晶球在某個神秘角度上窺測。旋轉(zhuǎn)木梯通向閣樓和空中的床。沒有鐘表。墻粗鄙,仿佛懸著沙漠。一扇黑色門關(guān)著。松結(jié)油、畫筆、調(diào)色板、重疊交錯的油畫。畫架孤直,仙人掌形暗影。
畫沒有完成。
我靜默。
老女人穿過光線。在屋子深處她打開酒瓶?!”鶋K響。
我在努力克制一種感情?!”硨χ?/p>
她光著腳在木梯高處倒一杯苦艾酒。夕陽有茴芹味道。
“只有黑色與白色?”我審視一塊調(diào)色板。
“是的。我扔掉了所有彩色顏料。黑與白也不再是顏色?!彼染?。
“那是什么?”我分辨那些凝固的筆觸。
“灰燼。”她回答短促,“昂放,你看見什么?”
“所有線、灰階、碎片、空間,不可言說,又言說了一切。”我停頓,直視她,“歡喜、哀慟、靈魂碎成塵埃。不,我收回這句話,它不可言說?!?/p>
女人笑。
“酒?”第二只杯子放在臺階上。她倒酒。俯視。
酒瓶標簽寫LAFEE0。畫一只眼睛。綠色酒液。
我背著行囊喝酒。看黃昏。蒙特利爾第一次日落。
“畫和酒都很強烈???,我要走了?!币恢豢毡樱鶝]化完。
我向外走,門打開一條縫隙。
燈在一瞬間照亮,光線大雪紛飛。鋼筋水泥影子。
“你要留下。”聲音傾斜。
“‘巴黎人洗衣房’對我太過分了。她太昂貴,太瘋狂?!?/p>
“在咖啡館,我本來約了一個助手,他沒有來。可你來了?!迸俗呦屡_階?!盀槲夜ぷ?,明天去買一張床。”
一只手關(guān)閉縫隙。皺紋包裹指骨。
“現(xiàn)在。我要看你的照片。它們要證明我的決定是正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