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圖書館(2)

蜂后 作者:徐小斌


打繩結的辦法如今秘魯還在用。牧民們甚至用它來做賬本。一根大繩結滿了各種顏色的繩頭。人們用顏色深淺、距離長短和交錯排列來表示數(shù)字。那七顆星星的數(shù)字已經(jīng)遠遠不夠了,繩子的表達要比星星復雜得多。

還有貝殼,打漁人在海邊拾到的那些美麗的貝殼,一粒粒的便像無數(shù)的星星。打漁人把它們穿起來,穿成長長的珠串,掛在他們心愛的女人頸上。女人們裸著石雕般美麗的乳房,只用一片山櫸葉遮羞。

后來有智者發(fā)明了數(shù)字的寫法,“1”是站著的女人,“2”是跪著的女人,“3”是舞蹈著的女人,“4”是一條腿蹺起來休息的女人,“5”是飛翔著的女人。

4樂譜

文字是有聲音的。書寫下來的音樂,是一種特殊的記錄形式,在音樂家讀譜的時候,他聽到的是來自天邊的樂聲。

音樂的誕生最為費解。它似乎源自山澗的溪流。一個姑娘拖著長發(fā)挎著籃子從溪流里走出來,她的長發(fā)還拖在溪流中,在黃昏的光照里,好像發(fā)梢已經(jīng)化作了溪流,變得那么那么長,和山中的濃霧天邊的云朵清漓的空氣融在了一起?;@子里的花朵,那些彎卷著的根莖撩撥起溪中的層層水花,水和植物的花朵就這樣融為一體,虛幻與實體,透明與遮蔽,假的和真的就這么和諧地相處——并沒有什么需要剔除的,假的不一定不美,假的也并不一定需要清洗,假的有時有一種近似瘋狂的美。

音樂就從那些虛假的花朵中誕生了,它充滿了形而上的美麗,但并不瘋狂。

樂譜的書寫成為測定一位藝術家的試金石。

實際上,樂譜的書寫與飛鳥有了一種秘密的契約。他這樣想。

5子宮是地獄的通道

圖書館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他的舊茶杯里的茶慢慢涼了,兩手沾滿灰塵。

他已經(jīng)老了。似乎沒有什么可以打動他了。但是每到黃昏的時候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什么事,有什么與他的命運有關的事,就要發(fā)生了。

但是沒有。他在圖書館里度過了無數(shù)個黃昏,除了夕陽照在舊杯子上的光線和紅色小鐘發(fā)出一聲古怪的鳴響,什么也沒發(fā)生。

但是這個黃昏不同。當他翻開《死亡之書》的時候,他好像聽到一聲轟鳴。他沉睡已久的心被驚醒了,他好像忘了自己已經(jīng)是個行將退休的老人,真的要發(fā)生什么了!真的!一種可怕的強大的預感使他全身劇烈地抖動起來,興奮和恐懼使他沾滿灰塵的雙手像被雷擊一般酸軟無力。

這是一本極其美麗的書。每隔一頁就有一幅插圖,那些圖畫充滿著一種冥間的色彩。那些畫面只有色彩沒有陽光,大紅大綠大藍大紫,濃麗得近乎恐怖。那仿佛是個荒蕪的花園,天空中分布著血紅的絲茅草一般的鳥羽。畫面正中有一棵樹,嚴格地說是一株被雷擊后的樹的殘骸,巨大幽深的樹洞里,仿佛隱隱能看到一個孩子的頭顱。遙遠地,立著一座小小的房子。仿佛是原始人的骨簇搭成,畫面前景是一片湛藍的鳥羽,還有火紅的珊瑚樹,一個黑女人狀貌古怪地站著,無數(shù)絢麗的花朵中藏著一只青銅色的魔鬼面具。黑女人身上爬滿了彩色大蜘蛛,霰霧一般的鳥羽輕靈得仿佛可以隨時碎裂在空氣之中。乍看美得難以言傳,再看卻恐怖得令人發(fā)抖。

他翻下去。下一頁到了一個神秘幽深的所在,幾乎完全見不到光線了??梢钥吹揭粋€完整的孩子正匍匐在一個洞穴里。再往下,那個孩子穿過那些血紅的絲茅草,走出來了——他騎上了一匹馬,那匹馬畫得很糟,完全是平面的。那個孩子長大了——這時他才突然悟到:原來那長滿了絲茅草的山洞是女人的子宮!——那個孩子長成了一個青年,穿白袍,頭發(fā)是一整塊,嵌著金色,長同樣金色的小胡子,戴很大的耳環(huán),像一個阿拉伯富翁。他翻下去,剩最后幾頁的時候,他看到背景變成一片象形文字,一個巨大的天平占據(jù)了畫面中央,左側是一根藍色的鳥羽,右側是一顆心臟。一個穿灰袍的神站在中間把握秤砣,右邊,也就是心臟那個部位還站著一個可怕的人,戴著那張青銅色的魔鬼面具,不知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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