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州沉鳥沒(6)

妃子血 作者:周夢


那把粗制琵琶除了第一次奏響過四時好花就一直擱置于錦盒鎖于高閣,我每日彈起的是“傲霜”。

放下“傲霜”,我聽見殿外來人。

新來的小太監(jiān)脆生生道:“啟稟娘娘,翟嬪娘娘求見?!?/p>

翟嬪,也就是西秦長公主,前大杲皇后。西日昌以高壓手段截斷了有關(guān)她的謠言和緋聞,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大杲宮變中扮演了一個不可見人的角色,在宮變之后成為了一個不可見人的嬪妃,而現(xiàn)在這個不可見人的女子來求見我。

“不見?!?/p>

太監(jiān)遞上一把紙扇,“娘娘,這是她硬塞給小的的,還請娘娘過目。”

我打開灑金墨面的紙扇,上面只一幅山水畫,小橋流水夕陽西照。

“傳?!?/p>

我屏退了宮人,見到了裊娜仙姿的翟嬪。我沒有閑情聽她寒暄,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澳脕?!?/p>

她從袖中取出白絹一片,上面點點嫣紅宛若桃花盛開。

“這是陛下的血書?!彼谥械谋菹履宋魅彰鳌?/p>

我接過展開一看,果然是幾味藥名。牢記于心后,我引火折將白絹焚了。

“你有何求?”我問。

翟嬪幽怨道:“翟沅霖別無所求,只愿娘娘記得,娘娘你始終是我西秦人?!?/p>

我冷笑一聲,整個西秦于我,只一枚銀元的恩惠,而那枚銀元已然空擲。

當(dāng)晚,我于西日昌身下承歡,一反常態(tài)的驍勇嫵媚。也許那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柔風(fēng)細(xì)雨的非我,嬌弱任君采擷的非我,既然不得不合歡,我也要以自己的方式。我纏繞在西日昌身上,熱情而率性,曲心而縱歡。西日昌則狂熱地回應(yīng)了我,我們仿佛又回到以前,恨不能互為血肉,即便灰飛煙滅也要占據(jù)對方也要掠奪對方。但是與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們的身體真心相愛。

我的身體再度發(fā)出驚魂的顫音,它響徹心扉,躥出軀殼,穿云裂石。我飛了,沖破禁錮,翔上天際,然后化為風(fēng)散為雨,融入廣闊的蒼穹。

我軟軟地癱瘓于西日昌的臂彎,艱難地抽離,我將離他而去,我將自由。西日明最終破解了落霞丸的解藥,這是他最后失敗翻盤的憑仗,也是導(dǎo)致他敗亡的一個原因。江山豈是一枚毒藥能掌控?毒藥能擺布的只是人,而且是短暫的。

離開前的最后一個長夜,我枕他臂上,默默地凝望,我要將他的容貌牢牢刻畫在心上。修眉入鬢,斜吊雙鳳,直鼻薄唇,精雕細(xì)琢的臉龐。我一直知道他生得俊俏,卻從不曾放入心坎。合著眼簾的他沒有陰毒,沒有兇殘,沒有淫邪,只有單純的俊美。我遏制住心頭不下萬次的殺機(jī),以他的修為我稍有動作他都會察覺,而我來不及致他于死命他的手速就會取了我的性命。

我只要記住,銘刻于心,有朝一日等我秘術(shù)大成,當(dāng)討回前辱。

他忽然睫毛一顫,我飛快地閉眼。他轉(zhuǎn)身摟住我低語:“我知道你沒有睡著,一直在偷看我?!蔽覀兌霜毺幍臅r候,他還是習(xí)慣道“我”。

我睜開眼嘆道:“今晚我睡不著。”

他柔聲道:“那我陪你說說話吧!”

“嗯?!蔽屹N上他胸口,聽他溫聲細(xì)語。

“說什么呢?嗯……以前啊,有個小孩,總以為自己很聰明很厲害,又總不想叫人知道他很聰明很厲害,他就躲在了他哥哥身后……”

“什么風(fēng)光他都不要,什么責(zé)任都擔(dān)在別人肩上。直到他碰到了他的業(yè)師,這才知道天大地大人外有人,這才知道光韜光養(yǎng)晦是不行的,韜光養(yǎng)晦需要的是足夠強(qiáng)的實力。小孩嘛,當(dāng)然不夠強(qiáng)……”他輕輕笑了聲,“后來小孩聽了業(yè)師的話,露出了自己的一個長處,讓人知道他并不好欺負(fù),他并不是一個怯弱的小孩。”

“你很強(qiáng)。”我幽幽道,“從小就很強(qiáng)?!笔郎蠜]幾個少年會想到韜光養(yǎng)晦,躲在別人的風(fēng)光后面,至少我就做不到。如果我能做到,那我的命運(yùn)就不至如此。我應(yīng)與世上無數(shù)貴族少女一樣,懵懂地等著出嫁,幸福地獲得家人的祝福。

他輕輕拭去我的淚,“你哭了!”

“我真是個壞人呀!又叫我的小姝黎哭了!”他嘆道,“這么堅強(qiáng)的你,竟然哭了!”

“做個好皇帝吧!”我苦澀地道。

他忽然定定地望著我道:“不要離開我,我要你這一輩子!”

我怎么就忘了,這個男人除了當(dāng)世幾無人能敵的心機(jī),他也很擅長抒情,我怎么就被他三言兩語引了句讓他起疑的話?

他見我不答,一手捧住我的臉,湊近,斜吊的眉梢,風(fēng)流處透出一股狠勁,“我不要你說,承諾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p>

我反握住他的手,我們十指交纏,身軀緊貼。我在心里說,身體也是不可信的。仰頭,我吻上他的唇,溫存的細(xì)密的,將他的味道一并記住。

天亮的時候,我從他手里接過最后一次落霞丸的解藥,接下去,我將有十五天的充裕時間在宮外湊齊以后的。

我將“細(xì)水”解下擱在床榻,“逆龍斬”從陳雋鐘調(diào)離那日就回到了西日昌手中。

面對兩把琵琶我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留下了“傲霜”,背走了粗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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