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消息傳來,蘇太醫(yī)診斷錢后得了癔癥,被錢后轟打出宮,實了這個癥。跟著,錢后被陳雋鐘使人看管了,而上報西日昌的時間是晚膳前,一句話帶過了事。
這是我首次擺布他人的命運,比起殺人的滋味,它更冷,它只有一點好,不死人,可有時候不死比死更慘。而我自己又比錢后好多少呢?我們都家破人亡,滿腔仇恨,被同一個男人牢牢抓住……西日昌溫暖的懷抱寵溺的柔情,正如他的人一樣,真假混雜,好壞不辨。
錢蕙兮很蠢。這是西日昌的評價,他對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出了盛京。我戴上了面紗,西日昌沒有戴會長疙瘩的面具,只帶了五名身手高強(qiáng)的侍衛(wèi),輕車簡裝,往泉州方向奔去。
到了泉州城外的莊園,我又見到了王伯谷。沒見到他,我便知道他到了,因為有他的地方,就有軍容軍威,甚至能感染到園內(nèi)尋常的下人。
寬敞整潔的庭院里,王伯谷及他的一干手下行禮后,均精神抖擻站得筆挺。西日昌掃了一眼,道:“很好,一個不少,全都回來了!”
眾人眼睛一亮,我則心驚,他那會兒連人數(shù)都上心了?
王伯谷得體道:“并非正面對抗,自然要交陛下一個滿意的答卷?!?/p>
西日昌點頭道:“暗地里使絆子朕也知道抹黑了武者的臉,可有些黑活必須得做,且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敢絲毫怠慢?!蓖醪裙怼?/p>
西日昌忽而笑道:“回頭你又少不得枉做小人?!?/p>
王伯谷也笑了下,君臣的對話就暫告段落。從他們的語言和神態(tài)中,我覺著此二人彼此欣賞,一個愛換面具的帝皇和一個愛戴面具的臣子,這是同一類人。
接風(fēng)和洗塵酒宴一并辦了,他們酒宴上的對話終于叫我明白西日昌密謀的是什么。
每年夏季,橫穿西秦大杲和南越的蠻申江都會發(fā)洪水。蠻申江源自西秦,掠過大杲南端一角,由南越東境入海,其中南越所過區(qū)域最長最廣。每年夏初各國都會謹(jǐn)防治水,而西日昌打的正是蠻申江的主意。他使人破壞西秦的堤防,買通關(guān)節(jié),引災(zāi)南越。這計謀極其歹毒,害的是南越百姓,栽的是西秦貪官,而大杲所受的損失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叵肫鹩卸螘r間西日昌午后接見的幾位臣子論述南越邊境民住情況,及白家運糧之事,前后貫通,西日昌謀取天下的第一步,早在我們抵達(dá)泉州時就已開始。
我飲茶水的時候,覺得茶味分外苦澀,南越蠻申江區(qū)域,想必此刻是水深火熱,而西日昌猶在一旁道:“死傷是難免的,若不病老便是戰(zhàn)死,只有一統(tǒng)天下,才能真正安老一生?!彼脑挳?dāng)然得到了王伯谷等一干人的響應(yīng)。
以前我只知報仇,旁的一概不論,而今才深刻地認(rèn)識到,我若報仇,手必得與西日昌一般又黑又紅。仇敵一國之師的身份早已注定,我此生與白無緣。
我反復(fù)思索著一個問題,一家之恨和一國之命,究竟孰輕孰重?戰(zhàn)場上殺傷,我毫無任何顧及,戰(zhàn)士陣亡沙場武者死于刀槍,那是他們的宿命,可平民百姓的性命呢?
我往下細(xì)想去,一旦戰(zhàn)爭真正爆發(fā),軍士不足,布衣也得上,非軍非武卻要承受本不該的命運。再往下展開,究竟真正的罪孽是什么?葛仲遜為了天一訣,幾乎滅了我黎族,西日昌為了天下,無視人命,硬造了一個天災(zāi)。葛仲遜已經(jīng)身為武圣,奪天一訣只為再上一層,西日昌本為王爺,上了一層還要再上一層。一個人的野心導(dǎo)致無窮的災(zāi)難,野草或許能盡,但狼子野心卻永遠(yuǎn)不息,從古至今,由今往后……
我自然不會蠢到與西日昌探討仁義,更不會試圖影響他的決策。我尚有自知之明,一個胸中只存報仇小志的人物無法與一個覬覦天下的君王相提并論。我只是很矛盾,似乎我出現(xiàn)于西日昌的生命之中,并非意外。若我出了傾城苑隱居山野,在尋仇的路上只要不死,勢必也會被納入西日昌麾下。
王伯谷接下來的差事很好做,就是逛一趟大杲蠻申江區(qū)域,然后回盛京領(lǐng)個治水不利的罪,而我則被西日昌帶去了臨川。
臨川江上,西日昌遙望西秦方向,平靜地道:“今年沒辦法帶你去臨川匯音了,但我很想在將來的某一日,親眼看你一曲琵琶折煞所有樂師?!蔽抑浪傅氖俏髑嘏R川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