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摯愛(5)

光的喜劇 作者:袁潔


之后赫塔·米勒詳細描繪了兩張照片,結婚照中的馬茨站在新娘的旁邊,身著一身納粹的服裝,任何人都會在這張結婚照片里感受到一種隱秘的不安感,赫塔·米勒的感受:這是一個士兵而不是一個丈夫,一個新娘保鏢而不是新郎。果然,第二張照片很快給出了答案,那是一張馬茨的遺像照。照片上,一處黑色田地中間有一塊白布,上面放置了一堆灰色的人體殘骸,這堆骸骨就是當年穿著納粹軍服的馬茨??上攵?,將兩張照片放置在一起觀看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第二張照片詮釋了第一張照片。那個身著納粹軍服的馬茨終演變成白布上的骨灰,此時,結婚照不是一個喜慶的瞬間寫照,而是未來死亡的提前預示,照片用了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將這一切揭示了出來。隨后赫塔·米勒總結說:

在白布上的是一個死亡的納粹,在外婆記憶中卻是一個活著的兒子。外婆每天祈禱,她的祈禱一定也是雙重的意義,從一個可愛的兒子到一個狂熱的納粹的分裂也很可能伴隨在祈禱中,祈求上帝也能腳踩兩頭維持平衡,給兒子一份慈愛,給納粹分子一份饒恕。

“揭示”雖是一個動詞,但在觀看摯愛之人的照片時,它會變成了渲染情緒的形容詞?!敖沂尽焙汀半[喻”相互解釋,相互辯證,在文字的描述下,這兩點看似矛盾卻又融合的特征變得異常超驗,為攝影照片的影像語言添加了更多迷人的想象空間。攝影作品將我們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的真相掩藏在畫面中,同時又讓真相得以釋放。這種釋放有時就浮在照片的表面,任何一個有心人都能看到。法國已逝總統(tǒng)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cois Maurice Marie Mitterrand)和他的私生女的一張合影就是一個值得說說的例子。這張照片的拍攝空間最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密特朗右手拉著女兒馬薩琳娜,兩人一起走在一處很像防空洞或者地下通道的地方,如果這是一張報道社會陰暗面、呼吁拯救弱勢群體的新聞紀實照片可能在空間上還說得過去,但用來承載父親和女兒的日常生活則顯得太過奇怪。在畫面中,他們兩人都只出現(xiàn)了背影,密特朗穿著一件深色的衣服,戴著禮帽,神秘得有些嚇人,仿佛他已經融進灰暗的墻面里去了。或許只是巧合,照片中馬薩琳娜則穿著一件白得發(fā)光的衣服,形成了這張照片中唯一的,也是最亮的一處光亮??伤⌒〉纳碛昂退母赣H相比起來顯得如此弱小,如此微不足道。他們兩人在畫面中的構圖位置也很引人注意,前景是一大片空曠的地面,整個照片的密度信息全部壓縮在中心線的上方,密特朗和馬薩琳娜只占據(jù)了這張照片1/10 大小的空間,這顯然打破了傳統(tǒng)人物合影的構圖原則——將人物放置在畫面主要位置的慣例。

除了人物位置在畫面中的比例失衡外,畫面呈現(xiàn)出的其他瑣碎信息也頗為奇怪。這張照片應該是一個瞬間的抓拍,是在行走中被背后的某個人按下了快門。兩人的前方是一個通道的入口,黑暗得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的一個圓形拱洞,兩人離那個拱洞很近,仿佛不需要幾步就要徹底走進去了。墻壁上的兩盞燈是畫面中另一處點睛,它們在拱門的兩側散發(fā)著幽暗的燈光,照射出的墻面是如此斑駁和污臟。就在左側的燈下有一個類似欄桿的東西,它很清晰,很像一個指引,或者是一個“禁止前進,請走他處”的提示,標示出在這黑暗而冰冷的場所中唯一可選擇的路徑,而這條路徑在照片中占用最大空間來展現(xiàn),馬薩琳娜此刻就走在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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