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夏對于縣城的認識,僅限于還在讀研究生的時候,跟賈艷一起去過一次她的老家。L縣,一個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用數(shù)字呈現(xiàn),比安文來自的D縣要繁榮許多的地方。
L縣,有著全國聞名的雙向十二車道的鉆石大道,這里的行人一般都不橫穿馬路,原因有二:一是基本上沒什么行人;二是橫穿個馬路太費勁,路面太寬,橫著穿過去快步走也得要個幾分鐘。
L縣,街上跑著的狗比車多,大大小小種類不同的狗,都臟兮兮地跑來跑去,不怕人,不怕死。
L縣,街上的洗浴中心名字起得直白火辣,“好男兒”、“后宮”、“激浪”……飯店的名字更是大氣,“皇庭海鮮巨無霸”……
L縣,有人的地方就有賣羊肉湯的、賣涼皮的、賣麻辣燙的。人們都坐在街上,吃在街上,扔在街上,吐在街上,嬉笑怒罵,都在街上。
去到縣城的那天中午,劉夏想吃拉面,可發(fā)現(xiàn)拉面攤旁邊就是挖雞眼的,于是她對賈艷說:“還是吃炒菜吧,找個飯店,能進屋坐的那種?!?/p>
“行啊?!辟Z艷拉劉夏進了一家裝潢不錯的酒家。屁股還沒坐熱,就有一中年男子迎面走來。
“這不是老賈家的艷兒?不是在省城上班嗎,啥時候回來的?”那男子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賈艷叫了聲叔,兩個人用地道的家鄉(xiāng)話攀談起來。
“在省城干啥?”那男子問。
“念書?!辟Z艷答。
“念啥書?”
“讀個研究生?!?/p>
“有出息啊,不過現(xiàn)在找個好工作太難了?!?/p>
“……”賈艷時而沉默,間歇轉(zhuǎn)換話題,類似“嬸子可好,上班忙不忙之類”。
第一道菜上了,男子總算離去。
劉夏問:“這是你叔嗎?”
賈艷說:“嗯,不過關(guān)系也不怎么近?!睕]說幾句,又過來一個年紀五十來歲的男人:“這不是老賈家的艷兒?怎么回老家了,不是在省城?”
賈艷答:“是,在省城念書呢?!?/p>
“厲害啊,是省城的大學生?!?/p>
“大學都畢業(yè)了,現(xiàn)在念研究生?!?/p>
“什么生?”
“研究生?!?/p>
“哦,你打小就比俺們家艷茹學習好,她當初連個大學都沒考上。好在現(xiàn)在在計生委工作,閨女都兩歲了?!?/p>
“啊,不錯啊,公務(wù)員呢。”
“要不是有單位,還想讓她要個二胎,當公務(wù)員有啥好?!?/p>
“……”賈艷又沉默了。
上第二道菜的時候,那個男人也走了。
劉夏問:“這也是你叔?”
賈艷“嗯”了一聲。
“你怎么這么多‘叔’?”劉夏問。
“一個村的男人,只要比父親年紀小的,都得叫叔?!辟Z艷解釋道,“以后你和安文結(jié)了婚,也會有這么多叔,有叔就有嬸子,就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以后還會有侄子侄女;有叔自然也會有舅,有舅母,外甥女外甥,到時候你的親人啊,能坐滿一禮堂,認都認不過來?!?/p>
劉夏想到這里,渾身一激靈。
“你骨子里就是嫌棄,不接受,就是所謂的城市人的自我感覺良好,這是很卑劣的,劉夏老師?!辟Z艷教育道,“你覺得你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是高檔的,安文媽的思維方式、生活方式是低檔的,依據(jù)是什么?不就是覺得人家生活在縣城,那里的文化經(jīng)濟不夠發(fā)達。誠然,這些都是客觀的存在,但這些客觀的存在與感情的溝通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你既然選擇了安文,就要接受他以及他所代表的生活狀態(tài),自然還有他的家人。你不僅要接受,還要真誠地面對,善良地包容。這是你應(yīng)該做的,應(yīng)該的,不是額外的,你懂嗎?如果安文是日本人、美國人,或者北京人、香港人,你的婆婆是說日語、英語、粵語、上海話或者北京話,你還會在心里產(chǎn)生那么多的疑似嗎?你可以不吃韭菜、不吃茴香,但問題是,你可以不吃,但你不可以覺得人家不可以吃,或者人家吃了就是有問題。劉夏,要不要過幸福的生活,主動權(quán)一直都在你的手中,如果你過不了自己那關(guān),那就證明,你和安文之間的感情是虛假的,不值一提的?!?/p>
劉夏保持沉默了,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扮演的角色相當蹩腳,她意識到她選擇的動機與選擇的目的有些出入?;橐鍪且粋€課題,需要進一步研究和論證。
這樣的想法使得她在安文面前變得要么暴躁,要么沉默,有些不自然了。
她開始猶豫起來,考慮到要“嫁”,而不僅僅是花前月下,劉夏的腳步有些慌亂。
賈艷陪劉夏吃了安文媽最拿手的韭菜餃子,她嘖嘖稱贊著,讓安文的媽媽甚是喜悅。安文媽并沒有住多久,臨走的時候她還是塞給了劉夏一千塊錢。
“別嫌少,拿去買件喜歡的衣服。我也不知道地兒,也不知道給你買點什么?!卑参膵尯苷\懇地表達著。在安文媽的眼睛里,劉夏看到了自己的狹隘,她痛下決心,只是,她明確下決心的力量來自哪里,卻對于自己的決心感到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