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一種人文素養(yǎng)的基本觀念隨之受到置疑。這種登峰造極的政治暴行從歐洲的內核中生長出來。兩百年前,伏爾泰宣布過政治暴行已經終結;兩百年后,蹂躪再次變成政治行為中的準則。文學與文化價值的流布不僅證明難以鉗制極權主義;相反,有許多著名例子表明,人文學問和藝術的重鎮(zhèn)實際上歡迎并助長了這種新的恐懼。在基督教人文主義、文藝復興文化和古典理性主義的地盤上,暴行肆虐。我們知道,奧斯維辛集中營的設計者和管理者,有些受過教育,閱讀過并將繼續(xù)閱讀莎士比亞或歌德。
這與文學研究和教學顯然有令人吃驚的關聯(lián)。我們不得不追問,人們想到和談起的最優(yōu)秀知識,是否真如阿諾德斷言,豐富提升了人類的精神資源。我們不得不思考,利維斯博士所稱為的“人文主義核心”是否教育了人類行為,或者,在文學研究中培養(yǎng)出的道德智慧思路和在社會政治選擇中所要求的思路之間,是否有巨大的鴻溝和對立。后一種可能性尤其令人不安。有證據(jù)表明,受過訓練、堅持獻身于文字生活的忠誠,能夠深切批判地認同于虛構人物或情感的能力,削減了對實際環(huán)境的直觀性,鈍化了實際環(huán)境的堅利鋒芒。相比于鄰人的苦難,我們對文學中的悲傷更為敏感。在此,近代再次提供了殘酷的證據(jù)。那些為《少年維特之煩惱》(Werther)或肖邦而掉淚的人,他們沒有認識到,自己正行走在真正意義上的地獄。
這意味著,無論是誰在教文學或闡釋文學(兩種活動對于作者來說都是要建立一個鮮活可辨的回應體),必須問自己要做什么(用《李爾王》或《奧瑞斯提亞》來教導或引導一個人,就是將他存在的源泉放進他的手中)。文學和文化對于個體和社會的道德認知具有價值,這對于約翰遜、柯勒律治、阿諾德來說都是不言自明的假定。現(xiàn)在,這假定卻遭到置疑。我們必須贊成這種可能性:研究文學和傳播文學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像保存古玩一樣屬于奢侈的激情?;蛘?,從最壞上說,只是轉移了我們的注意力,沒有把時間和心思用于更迫切負責的地方。我認為這兩種說法都不對。但我們必須毫不掩飾地追問這個問題。大學里的英語研究現(xiàn)狀最憂心的莫過于,大家都認為這樣的追問有些古怪或具有顛覆性。這才是關鍵。
這里也是自然科學觀點的力量源泉。強調經驗驗證的標準,強調集體成就的傳統(tǒng)(與之相反的是,文學觀點有明顯個人癖好和自我中心主義色彩),科學家往往認為,他們自己的方式和視野現(xiàn)在處于文明的中心,自古以來詩學觀點和哲學意象占據(jù)的優(yōu)先地位已經結束。盡管證據(jù)還不確定,但的確看起來有可能,在現(xiàn)有的才人中,許多最優(yōu)秀的人才已經投身于科學。在十五世紀,他們自然是希望成為畫家;而在今日,激發(fā)快樂感覺,擁有精神自由、靈魂澄澈的感覺,屬于物理學家、生化學家和數(shù)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