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機房就剩他們倆了。他說:“畢業(yè)論文我?guī)湍阕霭?。反正你馬上要出國了。興許以后咱就見不上面了。同學一場,就算給我個面子吧?!?/p>
“不用?!彼^也不回。
秦放站起來,把她的屏幕關(guān)了?!澳阋詾槲页燥枔蔚拿??”他說,“你個蠢貨!笨蛋!”
她直接摁住開關(guān)把電腦關(guān)了,抓起包,側(cè)身從他和隔斷之間像只扁蟹一樣擠過去,一過去就飛也似的走。秦放在后頭喊:“你就忍心看我白準備這么多問題嗎?啊?”拿起小本,大聲讀道,“那邊能買到蕎麥皮枕頭嗎?有沒有必要帶一個過去?可是不是裝箱空運太占地方……”周一文推門往外走。秦放追出去,在一盞路燈下把她拉住。她在笑,連甩兩回沒能把他甩開,收起笑,咬牙瞅著他。
秦放說:“周一文,我不是沒完沒了。咱們不可能有什么機會。我心里明白??赡阒滥銓ξ乙馕吨裁磫幔棵??!彼拥脦缀醮簧蠚?,停頓片刻又說了一遍“無與倫比的美”,像是自言自語,眼角有些濕潤。他把眼睛轉(zhuǎn)開一點,可那眼神又戀戀不舍、不聽他指揮地摸回了她的臉,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胸口微微起伏著。
他說:“從我在你理論力學筆記本上寫下那幾句屁話之前的很長時間,我就開始思念你了?,F(xiàn)在我還在思念你。你以為我占那座位是給誰的?你以為我接近你想干什么?你以為我想占你便宜么?!?/p>
他們對視著。他感到她的眼睛在說話,那是種不受她支配的東西,說了很多,只是你弄不懂它在說什么。他雙頰發(fā)燙。他看到她的嘴緊閉著,過分用力地閉著,仿佛一松勁那東西便會把她吞沒,然而她的臉、耳垂、乃至整個脖子都燒得通紅。她低下頭去。
他輕輕一拽她,把她抱到懷里。她身子直僵僵的,盡量遠離他的胸口。他感到像有一種力量在把她往外拽,讓他難以穩(wěn)穩(wěn)地把這個身體抱在懷里。他不敢使勁,甚至無法向前移動,因為腳下一松勁兒,兩人就可能一齊朝她那邊倒下去??捎稚岵坏镁瓦@么放開。他的手心貼著她的后背,這身體和他一樣的燥熱。他把臉貼近她的額角,她一抖,就躲開了。于是他就把她放開了。
“你究竟看過我給你寫的那些字沒有?”他低聲問。
她坦然地看著他?!拔铱匆娏恕!彼f,就像看著一個自己的決定。“你要想幫就幫吧?!彼f,望著他的眼睛,“明早八點半,在這兒碰頭?!闭f完就走了。
第二天八點一刻她來了。開頭他們都有點緊張。她指著屏幕告訴他這里那里。他準備了一肚子“我手快”之類的說辭,琢磨著怎樣才能說服她同意以他為主、她來配合地做這件事?,F(xiàn)在看來都沒必要了。然而這樣的默契令他感到十分可疑,她的聲音就在耳邊回響著,好幾次他險些出了神。后來,那種由于想到“她竟然真的這么老老實實地坐在我身邊讓我?guī)退鰱|西”而產(chǎn)生的緊張和不安,才漸漸消散。中午在七食堂,某種情緒在宮保雞丁和蒜苗肉絲之間蕩漾著。下午為一個算法吵了一小架,很快就和好了,而且相處更加自然。他感到周一文變了,仿佛緊緊包裹著她的堅硬的東西消失了,于是他們得以處于同一淙時光,他感到無比的自在和幸福。機房關(guān)門他們才收工,他們一路沉默著往回騎,在五號樓路口分別的時候,都有些依依不舍。秦放到宿舍沒多久,胖菊子來了電話,他才想起解股票的事。他說明天就辦,胖菊子不大高興,就好像有人要騙她這點兒錢似的。
第二天工作到十點多,秦放跑出去做了個電話委托。晚上胖菊子又催,秦放說已經(jīng)辦了,明天就去轉(zhuǎn)賬,胖菊子還是不大高興。秦放真想勸她把那點零頭一并抽走得了,他想起了老劉老師扎在劣質(zhì)西褲里那件的確良襯衫,忍住沒有發(fā)作。轉(zhuǎn)天吃完午飯,秦放對周一文說:“你先回去弄會兒。我得去趟銀行?!敝芤晃暮退麚]手告別。他看著正午無邊的耀眼的光把她照得孤零零的,影子斜在車輪底下只有那么一點點。他舍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