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車的人越來越多,順便搭載幾個人成了我每天的慣例。一路上車輛稀少,但是如果看到路邊有人招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中國人招車有自己的動作: 手臂前伸,手掌朝下,上下拍動——就像在輕輕拍打手下那只看不見的大狗。對我而言,這很新奇——在北京,沒有行人隨便招手搭車,在河北也沒人要我停車。駕駛員試題對于乘客禮儀的問題涉及甚少,只有一個:
356題如果你讓別人搭車,后來發(fā)現(xiàn)他將物品遺失在你的車上,你應(yīng)該:
A) 據(jù)為己有。
B) 盡快交還給失者本人或交到他的工作單位。
C) 給他打電話,要他給報酬。
我很少看見農(nóng)民等著搭順風(fēng)車。他們一般不怎么出門,如果要去趕集,會按照他們知道的時間搭乘既定線路的班車。我搭載的多數(shù)是女性,她們看上去仿佛跟我一樣顯得與當(dāng)?shù)丨h(huán)境格格不入。歸結(jié)起來,這些人具有這樣的特征: 她們從村子里出來,在小鎮(zhèn)上見過些世面,又即將成為別的什么角色。她們穿戴整潔,一般穿著裙子和高跟鞋,頭發(fā)染得略顯暗紅,臉上濃妝艷抹。上車時帶進(jìn)一股廉價香水的氣味,在車上直挺挺地坐著,后背不會靠著座椅,好像乘坐City Special是一件非常正式的事情。她們很少與人進(jìn)行眼神交流。她們總是客氣至極,有問必答,卻又不愿意主動打開話匣。一次,我搭載了三個年輕人,兩女一男,我們擺談了半個小時。在這段時間里,他們什么也不問我。通常情況下,十來分鐘后才會有人問我從什么地方來。這一點(diǎn)很奇怪,因為中國人聊天的時候,一般這應(yīng)該是第一個問題——人們往往想要知道我是什么國籍。但是,因為我這個外國人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這個角色改變了互動的方式。他們想要顯得謙恭些,但該怎么對待我,又拿不太準(zhǔn)。有好幾次,他們都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我在中國其他地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問題。有些搭車人猜測我是來自西部的少數(shù)民族維吾爾人,也有人認(rèn)為我可能是穆斯林回族人。有一個婦女,一直觀察著我在被車輛反復(fù)碾壓的泥濘路上艱難前行十多公里后,終于問我:“你是蒙古人?”
無一例外,她們都是離家在外做工的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們上班的地方有工廠、餐館、發(fā)廊等等,而她們對自己的工作一般閉口不談。一開始,我不太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搭順風(fēng)車,因為在外做工的多是男人。而那段時間根本不是出游的高峰期——在中國,在外做工的人每年才回一次家,一般在春節(jié),對那些在很遠(yuǎn)的地方做工的人尤其如此。我遇到的那些人主要在離家比較近的地方做事——比如在省城,或者規(guī)模稍大點(diǎn)的城鎮(zhèn)。對這部分人而言,出現(xiàn)在鄉(xiāng)間路上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女人可能更愿意不遺余力地這么做,因為她們通常有父母、甚至祖輩的老人需要照料。每次,我問她們包裹里帶著什么東西,她們總是這樣回答:“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