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朝夕之間 第一部分(5)

朝夕之間 作者:王躍文


張兆林忙說:“伍書記意思,是聽聽各位書記意見,想個辦法。機關多年沒建宿舍了,住房緊得不得了。但是地委機關一動土,各部門都要跟著上。大家都建,影響就不好,說不定就會成為全省的典型?!?/p>

陶凡說:“不建樓房,建平房吧?!?/p>

張兆林笑笑,說了句調(diào)侃話:“城里人說鄉(xiāng)里人,沒有飯吃,就吃面吧?!?/p>

陶凡卻沒有笑,只道:“我不是同你開玩笑。招待所后面的山,空在那里干什么?山上的柑桔樹又值得了幾個錢?在上面建些平房,地委領導去住?!?/p>

張兆林答道:“只怕是個辦法。山上的柑桔品種也老化了,要改良。”

“不要改良了。全部砍掉,另外栽吧?!碧辗舱f。

張兆林問:“仍栽柑桔?”

陶凡說:“不要指望院子里的果樹能有多少收成。就栽桃樹吧?!?/p>

“桃樹?”張兆林有些吃驚。

陶凡說:“最好是觀賞桃,不要指望著它結(jié)桃子?!?/p>

張兆林還在犯疑惑,陶凡又說話了:“地委領導沒房子住,在山上搭個平房,總算不過分吧。”

只兩三個月工夫,二十來棟平房就建起來了。滿山的柑桔樹全部砍掉了,改栽了桃樹。山頭疏朗多了,添了些畫卷氣象。平房因山勢而錯落,散布開來,雖格局相同,卻并不顯得單調(diào)。

陶凡出任地委書記這年,西州沒出什么大事。這年頭,總像要出事的樣子,卻終究還算太平。為著那些異兆,西州的百姓白操心了。

地委大院里級別高的老干部太多了。西州當年是個土匪窩,剿匪戰(zhàn)役打得相當慘烈。后來,剿匪功臣們大多留下來了。又因為西州太窮了,難得出業(yè)績,干部上去的就少。外地干部又很少愿意進來。很多南下干部享受著地廳級、副省級待遇,卻只能終老西州。不論誰當?shù)匚瘯?,他們首先得穩(wěn)住老干部。這似乎成了西州傳統(tǒng)。西州地區(qū)老干局年年被評為省里先進,外地看著羨慕,卻不知他們有多少無可奈何。老干部們自己無職無權,可他們的老領導、老戰(zhàn)友如今都是上面的大人物。他們沒別的能耐,至少可以讓你難受。老人們年紀多在七十歲左右,正是發(fā)脾氣的時候。

每天清晨,關隱達起來跑步,都會碰上位留著長辮子的老人舞劍。什么年頭了,還有留長辮子的?關隱達難免有些好奇,偷偷兒注意過老人。老人的辮子灰白色的,梳得不怎么規(guī)整,像是胡亂搓成的草繩。他舞起劍來卻是氣定神閑,宛若仙人。晨練的老人很多,他們見面會點頭致意,或是邊運動邊聊天。只有這位長辮老人,總是半閉著眼,不答理任何人。也沒人去打擾他。長辮老人四周方圓三十來米,無人近前。

關隱達后來才知道,長辮老人竟是西州第一任地委書記陳永棟。這是位傳奇而古怪的老人。西州剿匪時,他是個連長。民間流傳很多陳永棟的故事,生擒匪首活閻王啦,智取匪巢金雞界啦。很多別人的事跡,或是電影里面的故事,也被老百姓敷衍到了他身上。剿匪那會兒,陳永棟的名字在西州嚇死人。小孩哭鬧著,只要喊聲陳永棟來了,馬上就鉆進媽媽懷里,大氣都不敢出了。西州情況太復雜了,只有陳永棟才鎮(zhèn)得住。他就被留了下來。雖然只是個連長,卻當上了地委書記。

當時他老婆孩子仍住在山東老家,一個貧窮的鄉(xiāng)村。他一個人住單身宿舍,敲著缽子吃食堂。如此過了好多年,也沒回家探過親。后來,省委領導反復做工作,他才同意把老婆孩子遷來西州。卻堅決不讓家人在城里落戶,硬是叫他們在西州郊區(qū)當了農(nóng)民。家里人都生氣,不太理他。

幾年前老太太死了,兒孫們就再也沒來看望過他。家里人既進不了城,又不甘心正經(jīng)當農(nóng)民,幾十年悶著股惡氣過日子,所以弄得很窮。兒孫們就越發(fā)怨他,沒把他當親人。他卻是越老越古怪,全家老小都把他當神經(jīng)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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