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知中學”四個鎏金大字在朝陽里熠熠閃光,兩排梧桐如整飭的列隊。西風走過,鋪一地碎金,踩上去,有眩暈之感。
“梁洛秋!”
“到!”
目光循著聲音望去,與我一桌之隔的少女站起來。洛秋,梁洛秋,這個與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我與她相處數(shù)月之久,竟不知道她姓“梁”,是隨母姓?不可能,我聽爸爸曾對云姨直呼姓名,云姨姓“方”。
我心里微微驚動,一陣茫然。
同學們的目光都落在洛秋身上,她驕傲地挺挺胸脯,即使千篇一律的校服,在她的身上,也能穿出不同的味道。忽然,她仿佛意識到什么,將臉轉(zhuǎn)過來,惶惑地望向我,我仿佛看到她內(nèi)心的一條河流,波瀾不定,慌張不安。我看到她竭力隱藏的一絲心虛和畏怯。
她不是父親的女兒?
“杜薇藍!”
“到!”
點名依然有序進行。
“郝時雨!”
“到!”
呵!好有趣的名字,“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暴ぉぁ昂聲r雨”。
與我同桌的女生站起來。我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側臉,細長鳳眼,濃密睫毛,栗色肌膚,高挺鼻梁。梁洛秋的美,是嬌而不妖,就像水塘中的胭紅蓮花,清潔自持,而這個叫郝時雨的女生,是又嬌又妖,是墻頭紛披熱鬧的薔薇。我覺得如果用畫來形容,洛秋是一幅淡雅通透的水粉,郝時雨就是一幅色彩濃烈鮮明的油畫?!?/p>
我聞到一陣濃郁的香水味,從她的身上蕩漾開來,她右耳上的一串耳洞,和起立時松懈落拓的姿態(tài),泄露著某種信息。
很快,在上廁所時再遇到她,印證了我隱約的判斷。我進去的時候,郝時雨正和幾個女生恣意笑鬧,吞云吐霧,手指間的香煙明明滅滅,紅點一閃一閃,一陣嗆人的煙霧,和廁所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令人眩暈作嘔。偶然有乖順溫良的女生對她們側目反感,立刻招來郝時雨一番白眼和虛張聲勢的恐嚇:“看什么看?”
我匆匆整理完畢,正要往外走,被她驚喜萬狀地叫?。骸班耍≤廛?,同桌!”
我停下腳步,她上前,親熱地一把攬住我,煙味和香水混成一股強大的氣流,幾乎令我窒息。她薄薄的唇瓣一張一合:“茆茆,好同桌,上節(jié)課的筆記,等會自習課的時候,借我抄一下?!?/p>
“哦哦!好,好?!蔽蚁癖还碜訏冻值那尤醢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著,然后落荒而逃。
自然,自習課,她抄了我的筆記。在抄筆記的同時,她低聲絮叨,自報家門,毫不設防。她說,舅舅家開服裝店,以后買衣服可以找她,打?qū)φ?,她說,念書真他媽煩,看到書就頭疼;她說,茆茆,你的眼睛真漂亮。
她說“真他媽”的時候,有一種囂張凜冽的美,但,卻是我不敢靠近的緯度。后來,我知道,她渾身散發(fā)的那種異質(zhì),叫做風塵。
有些人,你見她第一面,就相信會此生相攜永不分離,卻無奈始終疏淡離散,有些人,你見她第一眼就幾乎認定,是永不交叉的平行線,誰知,平行線,也會有交匯的一天。
后來,我和這個叫郝時雨的問題女孩,成為朋友。
而彼時,我的心情,正被梁洛秋的姓氏和出身擾亂。
洛秋一整天平靜地上課下課,我也平靜地上課下課。
放學,各懷心事的少女一前一后走著。
她的腳步緩慢滯重,行至人流稀薄處,忽然轉(zhuǎn)過身,杏目圓睜,惡狠狠地喊道:“你為什么跟著我?”
“我回家啊!”
“你不會走別的路?。俊?/p>
“回家就走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