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覺得會在拉薩遇見李初初。可能是在某個不起眼的甜茶館,他混在藏人們中間,慢悠悠地喝著甜茶,仿佛他生來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也可能是在大昭寺廣場,他在深夜途經(jīng)那里,突然發(fā)心,想和滿天的神靈打個招呼。于是他停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當他起身,會瞥見邊上某個角落里有一個像他那樣的游子,正面壁沉思。那一刻,他們一定會有一種異鄉(xiāng)逢知己的感慨。
或者是在某個安靜的客棧,他跟朋友們在一起,屋子里有牛肉湯的濃香,而窗外正西風凜冽。他會有片刻的恍惚,覺得那就是“家”的味道。在那里,他放松、安詳,樂于跟朋友們分享在路上的見聞,而那些更曲折、深邃的故事,也許永遠都無法用言語輕易道出,只能寫成文字,讓時間將它們凝為琥珀。
有時,我想,這就是一本書的來處和去處,在那些獨自上路的歲月里,它像一個信使,總是給人帶來遠方泥土的芬芳。
謝謝初初。
大約在七八年前,我第一次見到李初初,他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我們一位共同的朋友的婚宴上,飲酒如飲水。那種豪爽和痛快很少出現(xiàn)在雙子座男人身上,于是格外令我印象深刻。之后幾年,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他的故事:他愛上了一個叫“紅馬”的新疆姑娘;他們分手了;他又一次找到了內(nèi)心珍視的愛情,但又一次沒有圓滿收場;他辭掉了工作,帶上全部積蓄西行而去;他寫了一本《走進喜馬拉雅》獻給那位“生命中假設(shè)過”的女子;他一次次地出走,走得黯然銷魂;他的深情與絕望;他孤獨至死的旅程;他在去年寫下第二本書《寂靜蒼穹下》,書中細述了這些年的困頓和成長,以及一路經(jīng)過的雪山、河流、湖泊與天空;自序的最后一句,他寫道:謝謝時間,讓一切變得溫暖。
這些故事永遠模糊不清,缺少足夠的細節(jié),即使被寫成文字供人閱讀,也依然語焉不詳。事實上,那是一朵只有少數(shù)人了解的秘密之花,在他沖動又執(zhí)著的后青春期,它在他的掌心隱秘地開放,呈現(xiàn)出一種叫人窒息的美。
有一次,僅有一次,我們聊到此生非做不可、不做便死不瞑目的一件事,你猜他怎么回答?“我已經(jīng)完成了:來到西藏,看到這片水乳交融、如詩如畫的大地。這里有現(xiàn)實世界最高的一座山巒——喜馬拉雅。翻越喜馬拉雅,就像書寫完一封漫長的情書,翻過這一頁,時光便會在這里折疊成一座綿延萬里而不老的雪山?!?/p>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西藏。李初初的西藏是一個比喻:像在公牛的軀體里,有少女的骨骼。我愛死了這個比喻,它概括了我尚未抵達的那個西藏,那個藏在浮云、流水、單反相機和各種旅行攻略之后的西藏,那個唯有不斷深入才能一窺究竟的西藏,那個總是帶來驚喜的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