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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 大喜的日子(8)

湘西秘史 作者:李懷蓀


當曲蜷在火箱里的張復禮醒來時,已是十月二十五日的大清早。他睜開眼睛一看,劉金蓮正在起身著裝。張復禮這才想起,他昨晚整整一夜,竟是在這火箱上度過的。他趕緊抽身下了火箱,拍捋著皺巴巴的長袍、馬褂。他發(fā)現那長袍的衣袋里面,還裝著母親要他用來“見紅”的白綾。頓時,張復禮蒙了,不知道該怎樣向母親交代?若是向母親如實稟報,昨晚沒有上床,是在火箱上度過的,也就無從“見紅”。這無疑是丟大丑的事情。是他作為張家的獨生子,新婚之夜不與妻子同衾共枕,將被視為大大的不吉利。他一定會受到父母親的責備,父母親也一定會因此而傷心。正當他一籌莫展時,翠珠已經為他用銅盆準備好了洗漱用水。她說:“少爺,洗臉水倒好了,您洗臉、漱口吧!”

“好的!”張復禮朝翠珠點了點頭,便在洗臉架上的銅盆里,開始了洗漱。

給張復禮倒好了洗漱用水,翠珠便來到梳妝臺前,為劉金蓮梳頭。劉金蓮坐在那里,任丫頭翠珠梳理著她的長發(fā)。趁此時,劉金蓮欣賞起梳妝臺上的雕花來。那鏤空木雕的蓮花和鯉魚,鑲嵌著一面父親從漢口采辦來的玻璃鏡子。當初麻大喜在雕刻這些花板時,頗費心思,他將蓮花比喻為劉金蓮,鯉魚比喻為張復禮,取古詩上“在地愿作連理枝”的意思。劉金蓮不由得暗自嘆息起來,這男女哪是什么“連理枝”?連新婚之夜都是各在一方。

“少奶奶,挽起這個發(fā)髻,你真光鮮!”翠珠看著鏡子里的劉金蓮,忍不住夸贊起來。她又對張復禮說:“大少爺,您真有福氣!”

張復禮只是看了翠珠一眼,沒有回話。翠珠把張復禮請到梳妝臺前,讓新婚妻子劉金蓮給他梳理又粗又黑的長辮子。張復禮木木地坐在梳妝臺前,任憑劉金蓮擺弄,心里亂成了一鍋粥。他無心從鏡子里欣賞劉金蓮的美貌,而是在細看著梳妝臺的每一個細部。這哪里是梳妝臺,簡直是斷頭臺!這梳妝臺的雕制者,如同幽靈一般,將永遠飄蕩在這梳妝臺的左右。什么“魚水和諧”!什么“在地愿作連(蓮)理(禮)枝”!那梳妝臺上,鯉魚的每一片鱗片、蓮花的每一瓣花瓣,都像是無數齜咧著的嘴巴,在對他進行著無情的嘲笑,使他蒙受永遠的悲哀和屈辱。他如坐針氈,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了。

“快點!”

“這就好!這就好!”劉金蓮說。

翠珠笑著說:“少爺真性急。少奶奶第一次給你梳頭,是馬虎不得的喲!”

收拾停當,新婚夫婦前往大堂向父母請安。這時,張恒泰和張王氏早已端坐在大堂祖先壇前。見兒子、兒媳成雙成對前來請安,張恒泰喜形于色。張王氏卻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那就是她交給兒子的那塊白綾,是不是染上了紅色?新郎、新娘給堂上的父母作揖請安之后,便由新媳婦給公公、婆婆敬茶、點煙。禮節(jié)完畢,張王氏便編著法子,把劉金蓮支開。她對丫頭翠珠說:“翠珠,帶少奶奶到后堂,看看早飯準備好了沒有?”

見母親支開了妻子,張復禮便意識到,母親將向他詢問那有關“見紅”的事。他的心里在揣摸著,怎樣才是對母親最恰當的回答?告訴母親,昨晚自己是在火箱上過的夜,那是萬萬使不得的。告訴母親,昨晚自己根本就沒有挨上邊,哪來的什么“見紅”?那更是說不得的苦!要過這一關,唯一的選擇便是說謊了。

劉金蓮去了內堂,張王氏便迫不及待地壓低嗓門問兒子:“見‘紅’了嗎?”

張復禮點著頭:“見了?!?/p>

張王氏如釋重負,說道:“見了就好。見了‘紅’,我和你爹就放心了?!?/p>

“我說過,不會有事的嘛!”張恒泰說著,對妻子進行交代:“既然沒事,往后你這個做婆婆的,就要大度點。不要動不動又說人家的壞話?!?/p>

張復禮下意識地摸了摸前襟,那塊白綾還在他的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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