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個地方、每個民族的人,都有一個自我榮譽感和領地意識的范疇內的一種思想,大家都不能接受別人說自己的家鄉(xiāng),說自己的民族,但是自己說可以。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在那個地方長大的,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人是忘不了自己的根的。新疆人也一樣,社會對新疆的眼光有很多偏見,在這種偏見下新疆人會更容易憤怒。我曾經就跟人干過架,對方從沒有離開過自己居住的城市,但是一聽我從新疆來,就不停地說新疆不好。我說:“我告訴你新疆是啥樣子之前,你先嘗嘗新疆的拳頭。”我摔了桌子,干了一架,之后拂袖而去。但是這樣之后我反而覺得更加憤怒,因為我的做法不可能讓對方了解新疆,還可能讓他加深負面的印象。
我經常給朋友講新疆的瓜果、風景,但現(xiàn)在我覺得,因為信息全球化,資訊非常發(fā)達,每個人都能通過不同的傳播手段看到新疆的各種面,但最多就了解了漂亮的風光、山水,好吃的水果,對新疆的人們的生活,不太了解,還存在著非常多的誤解。比如,直到現(xiàn)在我說我是新疆人,都會有人覺得“新疆人哪有長你這樣的,你眼睛那么小”。我會告訴他新疆有13個民族,有漢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蒙古族,告訴他每個民族的情況,最后再問他:“您還覺得我不是新疆人嗎?”
人們對新疆人的孤陋寡聞,有基礎教育的問題,還有就是宣傳的導向問題。跟新疆有關的宣傳都是能歌善舞的人和沙漠,只是原生態(tài)的東西,現(xiàn)代文明都沒有了,民族文化和人文風情的宣傳也很單一。
即便人們對新疆不了解,新疆也一直還是很和睦團結的,但撕裂了這一切,讓人們的不了解放大了無數(shù)倍,讓原本的寧靜和睦變得緊張的,是2009年夏天的那場悲劇。撕裂了新疆和內地的關系,還帶走了我的一位親人。
那天晚上,我就已經知道出事了,但是和家人一直聯(lián)系不上。等到早上我媽打電話給我講的時候,我是最后一個知道我有家人也不幸遭遇了這件事。我叔在醫(yī)院里找到我嬸,在認尸的地方。叔叔和嬸嬸那天在回家的路上聽說有游行,但覺得沒事兒,都是新疆人能有什么事?可是在延安路上,車被點著了,人一下來就被打……
我回去之后盡量不提這個事,提到了他也會難受。但事實上我叔和我爸爸一樣,都是有很多的少數(shù)民族朋友,我叔也知道這件事是少數(shù)人的行為。但這件事就是讓所有人都感到痛恨,是一個變化的起點。
當時我和朗辰大哥每天都會通電話,一見面就聊這個事情,他也非常難受,我能感受到。我從20歲就認識他,認識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看見他那么揪心,好像這件事情是他做錯了一樣,而僅僅只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民族身份和那些犯罪分子一樣。我跟他認識了那么多年,從來沒有以民族做過區(qū)分,一直都是兄弟相稱。這是個災難,是個痛苦,無論是漢族還是維吾爾族,都有親人因為這場悲劇離開或者受傷。但在當時那個環(huán)境,就變成了各種不一樣的態(tài)度,有憤怒,有哀傷,最難過的是在那一刻,仇恨也被點燃了。人們有了一種幫派和對立面的概念。人們被一種完全無形的力量給分開了。
我身邊從小一塊兒玩兒的伙伴,回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直到現(xiàn)在,到了內地,少數(shù)民族都是我的朋友,沒有因為他是什么族就不跟他玩兒。我們多少民族就生存在這一個地區(qū)里,那種和諧的、友善的、交融的氣氛,是其他地方的人感受不到的。
那幾年新疆人很難受,而大家都明白這個事情,這就是一個悲劇。那一次之后,新疆人不愿意生活在悲劇當中,人們也能夠認清楚這個問題的根兒是在哪兒,能把事情看得很清楚,看得比較開一點。雖然這個影響可能會是幾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