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時聽一個男人講的故事。他是個沉默得接近僵硬的男人,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事情。但這個晚上,他給我講了藏在他心里的痛……
如果不是今天網(wǎng)壞了,我不會邁出房門。如果不是提了70桶水,我不會知道自己的花園有多大。如果不是今天的勞動,我不會祝福離開的她。
黃昏時,網(wǎng)斷了。重啟;關(guān)閉、打開路由器;重新檢查一遍各個插銷,都沒有用。
我突然想給花園的花澆澆水。昨天傍晚,我從外面回來,突然瞧了眼每天在我眼前,我卻看不到的花園。我心一驚:都這樣了?也有零星的花開,可是,在左鄰右舍濃郁高樹繁茂鮮花的映襯下,它那么萎靡、荒涼。當然,收獲總在耕耘后,人家的花園,那園丁多勤勞??墒?,你們中國那句“墻里開花墻外香”真有道理,我不勞作,卻能飽覽左右兩邊鄰居家的鮮花。
有天我在一樓的客廳突然看到左邊的花園,那一墻的凌霄,紅花開得驕傲又迷人。一瞬間,我以為是貝拉回來了。不是,那是沃特爾家的。那凌霄太繁盛了,越過墻頭,開到了我這邊。也是滿滿一墻,和開在我家沒什么分別。我透過廚房的第二扇窗,也會看到尼卡奧家的三角梅,美得都有些像假花了。要是把廚房的后門打開,更會看到盛艷的一墻。貝拉在時,她會每天打開那扇門。她說那里看到的風景,是花園最好的。很多時候,她邊坐在廊下看書,邊等烤箱里的美味。
當初買這房子時,貝拉多么歡喜。她做夢都想有一個帶花園的房子,花園的布局是她自己設(shè)計的。哈卡蘭達,春天時開滿紫色的花朵;波賽樹的樹冠像陽傘一樣,盛夏時,我們常在樹下乘涼,它燦若丹霞的紅花,恰似她臉上的紅霞。每種花,都是貝拉親自挑選來的。當然,我樂呵呵地陪在她身邊。有幾次,一回家,她衣服都不換,立馬奔花園。要知道,她十分注意著裝,像孔雀那樣。雖然我不懂花,不認識什么花,但每年9 月,我都會陪她去艾斯克瓦爾參加全國的花市節(jié)。
我舍不得她那么辛苦,請了園丁阿圭羅。阿圭羅人非常好,困擾的一點是他必須住我家。家在南方埃臘斯的阿圭羅在布城打工,公司新近倒閉了,他一時找不到新去處,正準備回埃臘斯。住我家,會影響我們新婚生活;讓他在外面租房子吧,布城的房租也不便宜,他一個月才掙多少比索呀。他原來打工時公司負責他住處。貝拉比我聰明多了,她很快解決了問題。阿圭羅在我家干活,卻住在我鄰居家。你聽過這樣的事嗎?稍后我才知道,阿圭羅也給隔壁跑跑腿。卡洛斯現(xiàn)在的房子,是租給三個年輕畫家。
阿圭羅慢慢把卡洛斯家原來的園丁頂替了。他收益比從前多了,整天樂呵呵的。整整半年,他都沒有回南方。
他回家休假時,我和貝拉一起給花園新買的櫻桃樹澆水。天呀,你知道嗎?我們頭三桶澆下去的,竟然是熱水!講給我媽媽聽時,她說:“你們也不把手放進去試試?”誰能想到?平時水龍頭一開,涼點,熱點,手都能接受,除非太熱你才調(diào)。櫻桃樹也接受了,但它沒扛住,死了。“我可干不出這樣的事?!蔽覌寢屨f。是啊,她在自家的小院種菜的歲月,水龍頭里哪有熱水呀?時代的前進,總是并帶著它的困擾。
也許櫻桃樹的死,是不好的預(yù)兆。沒多久,貝拉離家出走了。我被這事打懵了,整整一個月陷于恍惚。我沒想過一棵樹會長久茂盛,我沒想過一朵花能永開不敗,但是,我以為貝拉會一直在我身邊。我一喚她,她就會放下手中忙活的事過來。我想吃什么美味,她就會給我做。其實,今天我明白了,是我太陷于網(wǎng)絡(luò),竟然忽略了自己心思的改變。從前,她總會把一杯咖啡,一杯馬黛茶或一塊甜點送到二樓書房??墒?,有天我竟然說:“你動不動就往書房送東西,不就是監(jiān)視我嗎?”她聽了,什么也沒說。她不說,她更不會爭吵,但她會默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