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誠又點點頭,他知道這些,并曾經(jīng)感激萬分,一直想找機會報答。
“首長抬手向后示意了一下,立刻進來一個人,將一大摞文件材料輕輕地放到桌子上,你一定注意到,那個人不是首長平時的秘書。首長撫著那摞材料說:就說你剛剛完成的這項工作吧,充分證明你的那些寶貴素質(zhì):如此巨量而艱難調(diào)查取證,資料充分而詳實,結論深刻,很難相信這些只用半年時間就完成了。你這樣出類拔萃的紀檢干部要多一些,真是黨的事業(yè)之大幸啊……你當時的感覺,我就不用說了吧。”
當然不用說,那是宋誠一生中最驚恐的時刻,那份材料先是令他如觸電似的顫抖了一下,然后像石化般僵住了。
“這一切都是從對一宗中紀委委托調(diào)查的非法審批國有土地案的調(diào)查開始的,嗯……我記得你童年的時候,曾與兩個小伙伴一起到一個溶洞探險,當?shù)厝税阉欣暇矗嵌纯谥挥邪朊赘?,彎著腰才能進去,但里面卻是一個宏偉的黑暗大廳,手電光照不到高高的穹頂,只有紛飛的蝙蝠不斷掠過光柱,每一個小小的響動都能激起宏遠的回聲,陰森的寒氣浸入你的骨髓……這就是這次調(diào)查的生動寫照:你沿著那條看似平常的線索向前走,它把你引到的地方令你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一張全省范圍的腐敗網(wǎng)絡氣勢磅礴地展現(xiàn)的你的面前,這張網(wǎng)上的每一根經(jīng)絡都通向一個地方,一個人,現(xiàn)在,這份本來要上報中紀委的絕密紀檢材料,竟拿在這個人的手中!對這項調(diào)查,你設想過各種最壞的情況,但眼前發(fā)生的事是你萬萬沒有想到的。你當時完全亂了方寸,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怎么到了您手里?!首長從容地一笑,又輕輕抬手示意了一下,你立刻得到了答案:紀委書記呂文明走進了客廳?!?/p>
你站起身,怒視著呂文明說:你,你怎么能這樣?!你怎么能這樣違反組織原則和紀律?
呂文明揮手打斷你,用同樣的憤怒質(zhì)問道:這事為什么不向我打個招呼?你回答說:你到中央黨校學習的一年期間,是我主持紀委工作,當然不能打招呼,這是組織紀律!呂文明傷心地搖搖頭,好象要難過得流出淚似的:如果不是我及時截下了這份材料,那……那是什么后果嘛!宋誠啊,你這個人最要命的缺陷就是總要分出個黑和白,但現(xiàn)實全是灰色的!”
宋誠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記得當時呆呆地看著同學,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嘴里說出的,因為以前他從未表露過這樣的思想,難道那一次次深夜的促膝長談中表現(xiàn)出的對黨內(nèi)腐敗的痛恨,那一次次觸動雷區(qū)時面對上下左右壓力時的堅定不移,那一次次徹夜工作后面對朝陽發(fā)出的對黨和國家前途充滿使命感的憂慮,都是偽裝?
“不能說呂文明以前欺騙了你,只能說他的心靈還從來沒有向你敞開到那么深,他就像那道著名的叫火焙阿拉斯加的菜,那道爆炒冰淇淋,其中的火熱和冰冷都是真實的……首長沒有看呂文明,而是猛拍了一下桌子,說:什么灰色?文明啊,我就看不慣你這一點!宋誠做的非常優(yōu)秀,無可指責,在這點上他比你強!接著他轉向你說:小宋啊,就應該這樣,一個人,特別是年輕人,失去了信念和使命感,就完了,我看不起那樣的人。”
宋誠當時感觸最深的是:雖然他和呂文明同歲,但首長只稱他為年輕人,而且反復強調(diào),其含意很明顯:跟我斗,你還是個孩子。而宋誠現(xiàn)在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