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rèn)為他們是幸福的，或者說，他覺得他必須這么認(rèn)為。

“為什么？”

“因為他們有所求?！?/p>

“那樣就是幸福嗎？”

“不一定是幸福，但卻是一種幸福的感覺?！?/p>

“您自己也一樣嗎？”

瑞尼沉默了一下：“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呢？”

瑞尼又沉默了一下：“我對項目不是特別有興趣?！?/p>

“您不是說他們那樣是幸福的嗎？”

“我只能說，我覺得他們是幸福的?！?/p>

“那您自己以什么為幸福呢？”

“清醒?！比鹉嵯肓讼?，靜靜地說，“以及能夠清醒的自由?！?/p>

洛盈回屋了，瑞尼看著關(guān)上的房門，回想著她的問題。是的，他想他是幸福的。目前的生活雖然孤寂，但他內(nèi)心覺得安定。表面看上去，他似乎是被動地接受了命運，接受了處罰、獨身和政策來安排自己的命運，但是實際上，在這其中真正起作用的還是他的自我選擇。任何人的命運從某種程度上說都是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不去選擇，這就是一種選擇。他沒有理由抱怨或不滿，因為有選擇就需要有承擔(dān)。自由與孤獨本就是雙生動物，他選擇了無人約束的自由，就必須承擔(dān)無人關(guān)照的孤寂。

告別瑞尼之后，洛盈一個人進(jìn)屋，看著窗外黑夜的荒原，打開音樂，播放出傾盆大雨的聲音，看著遠(yuǎn)方。

雨聲壯麗，籠罩天地。洛盈雙手貼著玻璃，遠(yuǎn)望著夜幕里的大峭壁。夜色晦暗，只有遙遠(yuǎn)的谷神在頭頂映成圓盤，兩顆月亮都見不到身影。大峭壁像一道黑色的分水嶺，將天與地在視線盡頭劃開，天上群星璀璨，地上遼遠(yuǎn)漆黑。峭壁看起來既近又遠(yuǎn)，與城市之間坦蕩無物又遙不可及，就像是夜的刀刃，刀身銳利狹長。音箱里的雨聲顯得很真實，仿佛隔著一道玻璃敲打她的身體。

她想著這一天聽到的事情，內(nèi)心蕩起冰涼的漣漪。眼前的玻璃仿佛釋放出強(qiáng)大的光，將人的喜怒哀樂都籠罩在它的光里。她覺得生存空間這個詞并不是虛假。他們沒有金融，沒有旅游服務(wù)，沒有交通督導(dǎo)，沒有審查身份文檔的官僚辦公室，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住在這樣一座水晶盒子里，生活的一切能夠統(tǒng)一安排。若想讓地球效仿，除非也搬入如此統(tǒng)一的盒子，統(tǒng)一給每個人生活費。她不知道該怎么給伊格回信，他帶著昂揚(yáng)熱烈的社會熱情，走向一場看上去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盛大變革。

她打開信箱，正在猶豫該說什么，忽然看到一封新郵件，動畫圖標(biāo)閃閃發(fā)光。

信來自安卡。

小盈：

出院的具體時間告訴我一聲。我請了一天長假，接你出院之后，下午可以陪你去檔案館。

最后幾天了，小心照顧自己。

安卡

那一瞬間，洛盈的心里安寧下來。寧靜的字在黑夜里溫暖地照亮了房間，所有的擔(dān)憂陰謀革命歷史和理論上的爭執(zhí)都遠(yuǎn)去了，只有靜靜的字在黑暗里溫暖著。她忽然覺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