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人,你不能跟他頂牛?!奔緱髡f。
“噢,我這個人就能頂牛了?!”溫強說。
季楓非常羞愧。這時補玉才發(fā)現(xiàn)她是個挺秀氣的女人,五官非得細看才看出精巧來。細看她只有三十歲左右,身材像在抽條中突然老了,干巴了。
“您是老總,跟他頂什么牛???他連工作都沒有……”季楓說。
看來名片上的“資深工程師”是妄想的結果。
“工作都沒有還敢這么狂?!”溫強說。
“那您有錢也不該這么狂啊,您說是不是?”季楓轉向補玉和周在鵬,以及那個臨時拉來的牌友?!澳@不是侮辱人嗎?您花錢,別人就得住口?!”
“收了我的錢住口的人多了!”
這時隔壁的高音拐變拐得認不得家了,突然停在一個懵頭轉向的沉默中。溫強哈哈大笑起來。補玉原本不愿入溫強的伙,但沒克制住,也笑起來。周在鵬原來就居心不良,想看看雙方鬧起來能不能進一步暴露真實背景,所以他跟著溫強大吼大叫,笑得大聲往回倒氣。臨時來的牌友也跟著起哄,喊著:“再來一個!”
隔壁的歌手沒了動靜。補玉想象出一個僵在臺上的三花臉。
“都花錢住店,您這樣就不厚道了?!奔緱髡f。她一點也不急?!跋觿e人唱得難聽,你也可以唱嘛!……”
夏之林出現(xiàn)在妻子身后。他的天生三分笑讓酒給夸大了,看上去挺爽的一個人。他拉了一下妻子,同時問她在干什么,有必要跟窮得只剩錢的燒包廢話嗎?
“我窮得只剩錢;有人想跟我一樣窮還真不容易!先得找個飯碗,才能一點點窮起來呀!”溫強說。
“你這人太不地道了……”季楓指著溫強說。
補玉覺得她的家當眼看要受損失,門、窗、茶杯茶壺……她上來輕輕扳住溫強的肩膀,勸他算了算了,能一塊聚到她的“山居”是緣分。但是太晚了,夏之林已經(jīng)一巴掌推了出去了。他推的不是溫強,而是季楓。季楓向側后方一趔趄,差點兒坐地下,但馬上又跟沒事人似的。
“你個女人多什么嘴?!”夏之林對妻子說。
補玉看了看周在鵬,兩人明白夏之林指的是季楓把他“待業(yè)中年”的真實身份叛賣出來的事。
季楓理虧地扭身走去。夏之林的天生三分笑沒了,一張臉變得極苦。也是這一剎那,補玉才看清他有多么俊美,皮膚少女似的細膩,眼睛又大又深。
溫強不知怎么一來,也變了個臉,和事佬地笑笑,說他看在補玉面子上,今天就鬧到這兒。
第二天溫強出去晨跑,看見從菜地拔了蔥割了香菜回來的補玉,迎面就叫:“小曾!”對于像溫強這樣在軍隊待了小半生的人來說,人只要有個姓就夠了,有沒有名字無所謂,有個像“補玉”這樣別致、意味很好的名字,對他也是浪費,他從來都只叫她“小曾”。
“溫首長有事嗎?”
溫強兩腮緋紅,一身春風,半黑半白的頭發(fā)上一層云霧。這村子對他兩條飛毛腿是太小了一點。他開始減速,漸漸變成原地小跑。
“今天你準會看見一張可怕的臉?!彼f。他看她是否吃透他的意思,補了一句:“昨天當眾推搡的那一下僅僅是個序曲?,F(xiàn)在她的臉已經(jīng)給打成了鈞瓷窯變,萬紫千紅了?!?/p>
補玉明白了。溫強現(xiàn)在終于信服了老周的判斷:夏之林是個文質(zhì)彬彬的迫害狂。老周聽了補玉和溫強的討論,斜起眼睛,意思是:你們這么遲鈍?非得他動手才看出他兇殘成性?我是什么眼力?小說寫過十多本,戲劇寫過幾十出(雖然一出沒公演)里面有多少個人物?有幾百個人物!寫出幾百人物來,至少得觀察幾萬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