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不由自主抬頭看看陳小蘭,這孩子真會說話。再低頭掃一眼簡歷,黨員,碩士,將來許是個培養(yǎng)對象。她換上笑臉說:“好啊,歡迎你來玩。”
走出辦公樓,陳小蘭舒了一口氣,未婚證明放在提包里,緊緊靠著身體。天空明媚澄凈,誰說上海看不到藍天,在春夏秋冬的每個季節(jié),只要你用心觀察,總有幾天能望見水滴一樣透明的無盡藍色。陳小蘭喜歡笑臉,哪怕別人不是真心的,只要是笑臉,她都喜歡。她渴望合群,和大家在一起,聊聊天,誰也別跟誰針鋒相對,如坐春風,這才讓她感到安全。
進了單位,拿林健康的原話,她“不對別人構(gòu)成威脅”。落選赴英國教師培訓班后,同事們漸漸發(fā)現(xiàn)陳小蘭一遇比賽就緊張,根本不是競爭對手,結(jié)果,大多數(shù)人打心眼里和她處得很好。
與世無爭,這就是陳小蘭的生活!如此退讓,難道還有人恨她入骨?
陳小蘭將人際關(guān)系排查了三遍,找不出半個與自己有過節(jié)的人!
不是針對自己,那么,又是針對誰呢?針對林健康?
陳小蘭心中一涼,望了望周圍,似乎空氣里還隱藏著兇險的蒙面人。她抹抹眼淚,起身走向臥室,從書柜最下層拽出兩個大牛皮信封。林健康有個存檔習慣,凡是發(fā)表的文章,都要在牛皮袋里放份原件,便于今后查找復印統(tǒng)計成果。
她哆嗦著抽出一疊報紙刊物。先排除學術(shù)期刊,學術(shù)文章討論的都是百年千年前的事,得罪古人后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文化刊物和報紙上的雜文評論才是重點,激濁揚清,一不留神就能引發(fā)糾紛,二不留神還會惹上一身官司。
《我的旗幟》、《新“與山巨源絕交書”》、《物質(zhì)乎精神乎》、《21世紀的文化》……陳小蘭躬著腰,手指按住書頁,一字一句念著。這些文字她很熟悉,正式發(fā)表之前全都讀過。林健康雖然用詞大膽,但基本上是從宏觀角度出發(fā),對價值觀混亂等社會現(xiàn)象進行批評,呼吁建設新文化體系。文章里沒有提到任何具體人物,誰會傻到主動對號認座?
念書時老師說過,要學會讀出文字背后的東西。陳小蘭將林健康的每篇文章反復讀了三遍,除了讀出文字中的內(nèi)容,只讀出文字的下面是一張A4復印紙。她是個善于自省的人,什么事不明白,一定先想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F(xiàn)在她就想,也許自己孤陋寡聞,不了解文章的論爭背景和寫作背景;也許林健康批判的某種觀點某人曾經(jīng)提倡過,所以林健康就是間接批評此人了;也許此人是學界大佬,門生遍地,或者此人是大佬的門生,到處都有師兄弟……
她越想越害怕,一張看不見的大網(wǎng)似乎正從頭頂徐徐罩下。她毛骨悚然,顫抖著拿起電話,當林健康在那頭“喂”時,積蓄沉淀的恐懼、年輕女子的自憐、面對親人的委屈、久別重逢的激動,種種情感齊聚心尖,陳小蘭“哇”地大哭:“健康,健康,你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