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西部片里策馬狂奔的牛仔，呼嘯著狂野地奔向終點，幻覺中高望以為整張床將隨著那巨大響聲騰空而起，仿若某場失敗的驅(qū)魔儀式，但萬物終究恢復平靜，蜜與奶流淌之地，白鴿飛過，肉體分開，精疲力盡。

你是個怪胎，你知道嗎？她咯咯笑著說，高望疑心她是在自言自語。

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她轉(zhuǎn)過潮紅的臉，掛著不容置疑的眼神。那么，你什么時候去做手術。

高望終究沒有把雙眼都換成電子義眼，他保留了來自父母以及上帝的左眼，這已經(jīng)是他所作出的最大讓步。他從未主動要求共享他人的視野，包括她，卻對她的要求猶豫不決。

我不是那些信任危機的怨婦，我只想最大限度地分享你的世界。她總是對高望的態(tài)度頗為不滿。

我只是尊重上帝的方式。高望冷靜卻又幾分怯懦地回答。

那么上帝為什么要創(chuàng)造出電子義眼？它完全可以讓這項技術胎死腹中。所有的人都在這么干，為什么上帝不讓他們?nèi)ニ溃?/p>

上帝有上帝的計劃。

……

他們的對話總是走進邏輯的死胡同，往往不得不以一場倉促的性愛來解決爭端。高望知道，她也知道，事情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他包容她的瘋狂和情緒化，并希望她也能反過來，尊重根植于他家庭信仰的儀式感，無論那玩意兒有多么虛假可笑。

事情發(fā)生得毫無先兆。

她消失了，留下了一段訊息。

“So, so you think you can tell……”高望還記得在眼前打開那段訊息時的感覺，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旋律，全然陌生的搭配。他不得不承認，對于她，其實自己一無所知。

她自彈自唱了Pink Floyd的《Wish You Were Here》，高望知道她為什么選擇這首歌，她曾要求共享音樂數(shù)據(jù)的接口，她知道他所有的聆聽記錄，包括單曲循環(huán)播放的次數(shù)。而高望甚至不知道她會彈吉他。

她說，當我聽著你聽過的音樂，看著你看過的世界，就好像，我們從來不曾分開過。

她說，我想看看你眼中的我，是否像我眼中的你一樣，閃爍光芒。

她說，s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your world from mine?

高望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喪失理智地去追尋某個人的蹤跡，她關閉了所有社交網(wǎng)絡的賬戶，將高望拉入黑名單，阻止他的任何請求，并對于來自第三方的可疑數(shù)據(jù)進行過濾。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表現(xiàn)得像個普通的女孩子，從他的物理世界里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直到這時高望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無法將她的世界剝離開，她以她的方式融入并改變了高望看待世界的方式，就像兩個合并的圖層通道，像素挨著像素，比特嵌著比特。

許久之后，他輾轉(zhuǎn)聽聞她踏上一段漫長的旅途，通往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大教堂的朝圣之路，又名“圣雅各之路”。高望隱約覺得此事跟自己有關，否則很難解釋作為無神論者的她為何會選擇這樣一條只有虔誠基督徒才會踏上的險路，從法國南部境內(nèi)的比利牛斯山區(qū)起步，旅途綿延800公里，孤獨、艱難、崎嶇，充滿自省與贖罪的意味。

這不像她。

他甚至有沖動飛過去找她，如果這是上帝偉大計劃的一部分，他將在終點手捧鮮花，迎接她，他想象著那一瞬間她臉上將會出現(xiàn)的表情。

上帝有上帝的計劃。

她的尸體在荒野外風吹雨淋了半個月后被發(fā)現(xiàn)，死因似乎是雨夜失足撞擊到頭部，由于之前她并沒有跟任何人溝通過詳細行程，最終還是她的臨時雇主，一家Live Stream視頻提供商察覺她已經(jīng)有一個多星期沒有提交新的共享視頻材料。她的“朝圣之路”Live Stream雖然訂閱數(shù)不多，卻擁有最忠實的教徒粉絲。

由于不確定失蹤地點在法國還是西班牙境內(nèi)，當?shù)鼐交瞬簧倭饴?lián)系她的定位數(shù)據(jù)提供方，獲得合法授權后才得以重啟搜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