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有七孔,一個(gè)孔是一份情調(diào),綴起來就特別優(yōu)美,也特別感傷,吹簫人就需要這兩種感情。顧少爺很含蓄地看著頌蓮說,這兩種感情你都有嗎?頌蓮想了想說,恐怕只有后一種。顧少爺說有也就不錯(cuò)了,感傷也是一份情調(diào),就怕空,就怕你心里什么也沒有,那就吹不好簫了。頌蓮說,顧少爺先吹一曲吧,讓我聽聽簫里有什么。顧少爺也不推辭,持簫便吹。頌蓮聽見一絲輕婉柔美的簫聲流出來,如泣如訴的。飛浦坐在沙發(fā)上閉起了眼睛,說,這是《秋怨曲》。
毓如的丫鬟福子就是這時(shí)候來敲窗的,福子尖聲喊著飛浦,大少爺,太太讓你去客廳見客呢。飛浦說,誰來了?福子說,我不知道,太太讓你快去。飛浦皺了皺眉頭說,叫客人上這兒來找我。福子仍然敲著窗,喊,太太一定要你去,你不去她要罵死我的。飛浦輕輕罵了一聲,討厭。他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又罵,什么客人?見鬼。顧少爺持簫看著飛浦,疑疑惑惑地問,那這簫還教不教?飛浦揮揮手說,教呀,你在這兒,我去看看就是了。
剩下頌蓮和顧少爺坐在房里,一時(shí)不知說什么好。
頌蓮?fù)蝗晃⑿α艘宦曊f,撒謊。顧少爺一驚,你說誰撒謊?頌蓮也醒過神來,不是說你,說她,你不懂的。顧少爺有點(diǎn)坐立不安,頌蓮發(fā)現(xiàn)他的臉又開始紅了,她心里好笑,大戶人家的少爺也有這樣薄臉皮的,愛臉紅無論如何也算是條優(yōu)點(diǎn)。頌蓮就帶著憐憫看著顧少爺,頌蓮說,你接著吹呀,還沒完呢。顧少爺?shù)皖^看看手里的簫,把它塞回黑綢簫袋里,低聲說,完了,這下沒情調(diào)了,曲子也就吹完了。好曲就怕敗興,你懂嗎?飛浦一走就吹不好了。
顧少爺很快就起身告辭了。頌蓮送他到花園里,心里忽然對(duì)他充滿感激之情,又不宜表露,她就停步按了按胸口,屈膝道了個(gè)萬福。顧少爺說,什么時(shí)候再學(xué)簫?頌蓮搖了搖頭,不知道。顧少爺想了想說,看飛浦安排吧,又說,飛浦對(duì)你很好,他常在朋友面前夸你。頌蓮嘆了口氣,他對(duì)我好有什么用?這世界上根本就沒人可以依靠。
頌蓮剛回到屋里,卓云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來,說飛浦和大太太吵起來了。頌蓮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冷笑道,我就猜到是這么回事。卓云說,你去勸勸吧。
頌蓮說,我去勸算什么?人家是母子,隨便怎么吵,我去勸算什么呢?卓云說,你難道不知道他們吵架是為你?頌蓮說,耶,這就更奇怪了,我跟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干嗎要把我纏進(jìn)去?卓云斜睨著頌蓮,你也別裝糊涂了,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闯?。頌蓮的聲音不禁尖厲起來,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她容不得誰對(duì)我好,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難道我還能跟她兒子有什么嗎?頌蓮說著眼里又沁出淚花,真無聊,真可惡。她說,怎么這樣無聊?卓云的嘴里正嗑著瓜子,這會(huì)兒她把手里的瓜子殼塞給一邊站著的雁兒,卓云笑著推頌蓮一把,你也別發(fā)火,身正不怕影子斜,無事不怕鬼敲門,怕什么呀?頌蓮說,讓你這么一說,我倒好像真有什么怕的了。你愛勸架你去勸好了,我懶得去。卓云說,頌蓮你這人心夠狠的,我是真見識(shí)了。頌蓮說,你太抬舉我了,誰的心也不能掏出來看,誰心狠誰自己最清楚。
第二天頌蓮在花園里遇到飛浦。飛浦無精打采地走著,一路走一路玩著一只打火機(jī)。飛浦裝作沒有看見頌蓮,但頌蓮故意高聲地喊住了他。頌蓮一如既往地跟他站著說話。她問,昨天來的什么客人,害得我簫也沒學(xué)成。飛浦苦笑了一聲,別裝糊涂了。今天滿園子都在傳我跟太太吵架的事。頌蓮又問,你們吵什么呢?飛浦搖了搖頭,一下一下地把打火機(jī)打出火來,又吹熄了,他朝四周潦草地看了看,說,待在家里時(shí)間一長就令人生厭,我想出去跑了,還是在外面好,又自由,又快活。頌蓮說,我懂了,鬧了半天,你還是怕她。飛浦說,不是怕她,是怕煩,怕女人,女人真是讓人害怕。頌蓮說,你怕女人?那你怎么不怕我?飛浦說,對(duì)你也有點(diǎn)怕,不過好多了,你跟她們不一樣,所以我喜歡去你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