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炮大隊”的訓練部設在昆明的北校場,這里也是207師戰(zhàn)防炮營的駐地。
通常情況下,部隊的訓練單位都是培養(yǎng)帶兵官的。但是,由“學生兵”組成的青年軍訓練大隊卻有所不同,它的主要目的是使學生養(yǎng)成遵守軍紀的習慣,教學內容也側重于各種典、范、令。
訓練隊的制度是每天早晨4點半起床,整理內務、點名、出操、唱“黨歌”、背誦“總理遺訓”,7點鐘吃早飯,8點鐘開始上室內課,午飯后休息一小時,下午在訓練場學習軍事術科,晚餐后自由活動一小時,然后又是兩個小時的自修課,晚上9點熄燈睡覺。
枯燥乏味的生活使得初入行伍的青年學生們覺得很不耐煩,再加上班長組長區(qū)隊長們都是些老軍棍,遇到不順眼的學員不是打就是罵,這更讓大家對軍事管理產生了抵觸情緒,一些不安分的人就找機會惹事?lián)v亂。晚飯后自由活動,幾個調皮鬼把拖拽大炮的軍馬騎出去玩,結果在大街上撞倒了行人。第二天上炮術課的時候,又有幾個家伙不按照指令行事,教官正在講解要領,底下已經把炮彈“咣當咣當”地發(fā)射出去,還推托說是“走火了”。教官氣得直哆嗦:“老子干了十幾年炮兵,從來沒有聽說過大炮會走火……”
區(qū)隊長召集訓話:“原以為你們這些學生是軍隊的希望,現(xiàn)在看來盡是一幫烏合之眾!甚至連烏合之眾也不如,烏合之眾至少是一種顏色的,依我看,你們中間除了白的黑的,還有赤色分子……”
結果,把幾個特別搗蛋的學員當作“共黨嫌疑犯”送交軍法處了。
大部分學員還是能夠適應新軍隊的規(guī)則的,倒是有些教官一時半會的適應不了。
青年軍中有許多專職教官,有的傳授專業(yè)知識,有的負責政治教育。這些人原先大多是教書先生或者文人政客,雖然佩帶著校官軍銜,其實根本就沒有當過兵。上課時,教官進入教室,值日官(這是蔡智誠的差事)就大聲喊“立正!”然后跑到教官面前敬軍禮,報告應到和實到人數(shù),待教官還禮后再轉身下令“坐下”。遇到這種情況,好些文人教官被嚇得手足無措,一邊鞠躬點頭,一邊滿臉陪笑:“各位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與文人相比,行伍出身的教官卻是另一種風格。他們一般不大懂得細致的理論,隨便講幾句就讓大家自己看書。教官說不出門道來,還不愿意學員提問,于是就安排學生兵去跑步,繞著操場一圈接一圈地猛跑。他們站在操場中間,發(fā)現(xiàn)有誰偷懶就沖上去揍幾棍子,搞得學生們頭疼死了,暗地里罵這些人是“跑步教官”。
訓練隊的理論課程中,政治課的內容首先是“三民主義理論體系”,其次是“秀才當了兵,有理說得清”(講解青年軍人的責任和義務),這些都很容易領會;與軍事有關的內容,除了彈道學、火藥學之類的教材外,因為207師是機械化部隊,所以還必須掌握內燃機、電機工程和無線電方面的知識。
這些內容對文史類的學生是一大難題,他們對高等數(shù)學、矢量、燃燒值之類的概念簡直一竅不通,每天都要熬夜研究各種莫名其妙的數(shù)據(jù)。而這些功課對于浙江大學電機系的蔡智誠同學來說卻是易如反掌。于是,他可以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到炮兵術科的訓練上去。由于具備松山戰(zhàn)役中的切實體會,蔡智誠在很多方面比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其他學員有著更強的感悟能力。因此,他各科的成績不是“佳”就是“甚佳”,很快就成了全大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優(yōu)等生。
這樣的學習生活持續(xù)了不長時間,訓練基地忽然變得動蕩起來。
首先是伙食水準急劇下降,每天蘿卜青菜、青菜蘿卜,不僅沒有肉,菜湯里連油星子也見不到,到后來甚至連糙米飯也吃不飽了。按照政府的宣傳,青年軍的士兵待遇和后勤供應標準應該比其他軍隊高一個檔次?,F(xiàn)在可好,別說是高水準,就連保安團的飯菜都比不上,各單位的官兵紛紛鼓噪起來。
不久,師部附近的“社會組”的學員就開始鬧事,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方師長每天要吃一只小乳豬”。于是,憤怒的學生兵毆打了后勤主任、師部副官和勤務兵。“社會組”率先罷課,并且提出了“驅逐貪污腐敗的方先覺”的口號。很快,其他兩個學兵大隊也響應號召,實行罷課抗議。
訓練隊的教官們被弄得啼笑皆非:“見鬼了,從來只聽說學校罷課,這回居然遇到軍隊罷課,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
“罷課風潮”持續(xù)了一個多星期。搞到最后,方先覺師長真的被調走了,鬧事的軍人們也沒有受到任何處分。
其實,這場風波有著更深層次的原因。
當時,云南是遠征軍的大本營,不具備遠征軍或者駐印軍背景的高級軍官根本就別想在這里帶兵。方先覺雖然算得上是位抗日名將,而且是正宗黃埔生,資歷也夠老,可他從來沒有在遠征軍或者駐印軍里混過。因此,他想在云南掌管精銳的207師注定是困難重重。
在上層人物的指使下,云南各兵站斷絕了對207師的物資供應,接著又有人攛掇著學生兵起來鬧事(207師的軍官大多來自于杜聿明的第5軍)。事情越搞越大,最后鬧到了中央。蔣委員長也無可奈何,只好把方先覺調到陜西擔任206師的師長,改派遠征軍出身的羅又倫擔任207師師長。
羅又倫是杜聿明第5軍的老人,而且當過200師(杜聿明的老底子)的師長。自從他上任以后,米有了,面有了,豬肉香油都有了,部隊伙食大為改善。
可消停了沒多久,軍營里又開始鬧事了。
學兵訓練即將結束的時候,杜聿明提出,把207師輜汽大隊的學生兵補充到印度的汽車團。羅又倫師長是杜長官的老部下,當然遵命照辦。“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對于被調動的人員來講,似乎也只有服從軍令的本分。
但這一次卻不同。207師是青年軍,駐印度的軍隊是遠征軍,兩者間的待遇是不一樣的,政府在招兵的時候就明確規(guī)定了不同的政策。所以,把青年軍里的學生調到遠征軍去,相當于“政府違約”了。輜汽大隊的學員們可都是具有維權意識的知識分子,立刻就鬧騰起來,使用的還是先前的那一招——罷課抗議。
其他兩個大隊也覺得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畢竟,大家都是奔著青年軍的招牌來的,誰也不愿意自降一格變成了遠征軍,一旦丟掉了青年軍的名號,那些上大學、找工作的優(yōu)惠待遇不就全部泡湯了么!更何況,當時還有個傳言,說杜聿明準備撤銷207師的番號,把所有人員和裝備分散到遠征軍各個部隊去。這下子大家都憤怒了,于是紛紛響應輜汽大隊的號召,罷課,示威。
訓練基地的教官急得昏天黑地。有位老先生跑到寢室里動員大家到教室去復課,他老淚縱橫,一雙手在胸前比劃著:“同學們,不能這么鬧?。∵@樣鬧下去,等你們的胡子像我這么長了,國家還是沒希望呀……”。
可自始至終,沒有人理睬他。
這時候,上峰送來了準備發(fā)放給“精銳部隊”的美式軍服。但沒有人去領那些衣服,更沒有穿戴新式服裝。
夜里,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操場的旗桿上升起了幾只美式步兵靴,還在墻上張貼了兩幅標語,一條寫著:“我是中國人,不穿美國衣”,另一條是“驅逐出賣207師的羅又倫,恭迎方先覺師長回滇重掌舊部!”
——嗨!這不是瞎折騰嘛。
折騰到最后,羅又倫沒有被驅逐,輜汽大隊的學生兵終于還是去了印度。但上級同時又補充了一個政策,規(guī)定被征調到遠征軍的青年軍的官兵還可以繼續(xù)享受青年軍的各種優(yōu)惠待遇,這才算是平息了各方面的怨氣。
因此,在國軍之中,真正能夠被稱做“青年遠征軍”的只有207師。這支青年軍性質的部隊沒有被撤銷,而是被編入新6軍,成為了遠征軍的一部分??箲?zhàn)勝利后,207師被杜聿明帶到東北,是青年軍中最先投入內戰(zhàn)的部隊。后來,這支國軍“王牌主力”在遼沈戰(zhàn)役中被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全殲……
當然,這一切和蔡智誠并沒有多大關系。
因為他這時已經離開207師,參加傘兵部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