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上海?!备呔f,“延年和喬年要留洋法國,他去送送。然后就去武漢,武漢的人要他去演講。”
毛澤東暗自一驚,心想,壞了,這不是自我暴露嗎?于是他提醒說:“一演講,不就又要見報?一見報,北京的警察還不盯住他?”
“我也這么說嘛,可誰能拉轉(zhuǎn)他那個牛頭?”
話猶未了,忽又聽得大門啪啪啪打得山響,末了,又是重重的一腳。
毛澤東大驚:“還是那個警察!”
“你快進屋?!备呔屏怂幌拢珴蓶|趕快躲進屋子。
高君曼打開門,果然是那個喉嚨很粗的警察?!澳愦嬔翰恍校€是得陳獨秀自己畫押。叫他出來!”警察說。
“他頭痛,躺著。”
警察推門而入:“那我進去。他躺著也不成!”
“先生,他咳嗽,喀喀喀,喀喀喀,還吐幾口血呢!不染著你?”
警察猶豫了。高君曼又說:“怕是牢里帶出的疾?!?/p>
警察急忙遞過檢視單:“那你遞進去,叫他畫個押,畫這兒!”
“行。先生進屋坐吧?”
警察搖手:“不坐了,不坐了!”
高君曼走向屋子,心里打鼓。
北房偏冷,毛澤東坐在爐子旁邊,伸手烤著。爐子是泥爐,膠泥搪的,像個大肚的酒壇子,外面刷著北京特有的大白粉。
高君曼掀簾進屋,悄聲說:“我字兒寫不好,煩你幫陳先生簽個名?!?/p>
黑子說:“媽,這個叔叔是誰呀?進屋就烤火?!?/p>
“噓!”高君曼取出筆墨,“黑子乖,別作聲?!?/p>
毛澤東問:“陳先生的簽名,有樣式?jīng)]有?”
“有?!备呔硪化B書,書上有簽名。
毛澤東一瞧那筆畫筆順,心中就有數(shù)了。他在碩大的古硯上舔舔筆尖,一抖腕,便在檢視單上簽下“陳獨秀”三字,龍飛鳳舞。
高君曼挺滿意,低聲說:“虧得你今天來!”
她趕緊幾步出門,把檢視單遞給警察。警察看一看,收在兜里,跺著腳說:“他姥姥的這雪也止不住!”
高君曼又邀請:“進屋喝碗熱茶吧?他眼下也不咳了。”
“不用,不用,”警察慌忙說,“好好管住你男人就行了!”
毛澤東見警察一走,也匆匆離了箭桿胡同。沒見上陳獨秀,他心里有點不踏實。心里更不踏實的還有一條,那就是他擔心陳獨秀這一回又要出事。近段時間他很有點相信自己的預感。
就在毛澤東代替陳獨秀簽字畫押的這個月的29日,秘密離京的陳獨秀抵達上海。他一出上海火車站,就從上海報紙的號外中,得知了當日在天津發(fā)生的“一·二九”流血慘案。天津當局無理鎮(zhèn)壓抵制日貨的愛國學生,重傷學生五十余名,并在直隸省公署逮捕請愿總指揮周恩來以及其他三名學生領袖。這個消息,像一記重錘,砸在他心頭。
陳獨秀雙眉跳起,咬牙切齒,對報童說:“豈有此理!”
報童嚇一跳,說:“先生您付錢!”
這是陳獨秀頭一回知道周恩來這個名字。雖說七年之后周恩來率領四位中共政治局常委來見這位失勢的中共總書記時,陳獨秀轉(zhuǎn)過頭去沒有理睬他,但是,從總體上,還是應該這樣說,對“周恩來”三字,陳獨秀自始至終是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