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3)

大漠三部曲·獵原 作者:雪漠


現(xiàn)在,新毛又長了,黃絨絨的,賽緞子。那滑順的手感,很令猛子愜意。他想,今年,無論如何,弄個(gè)栽毛褥子。這玩藝兒軟和,隔潮。進(jìn)了沙窩,一鋪,美個(gè)賊死。三九天臥雪地,也似在新媳婦懷里??衫享?,總舍不得自用,駝一褪毛,或撕或剪,顛兒顛兒,往收購站跑。也難怪,都寅吃卯糧了,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食啊。

兒駝嚼了白沫,咕嘟一聲,頭一甩,一團(tuán)粘物便飛到猛子臉上。他親昵地拍拍兒駝,說:“我知道,你想女人了?!彼械胶眯Α_@憨大毛蟲,也好這個(gè)?

猛子解韁繩,拉駱駝,去澇壩邊飲。飲了駝,還要進(jìn)沙窩,干一件大事呢。

路旁樹上,吊著一線線蟲子。這蟲子,頭角崢嶸,狀似龍形,張牙舞爪,十分囂張。樹葉全變成了蟲子糞便,蛛絲樣交織。萬千蟲子,附了那絲,隨風(fēng)搖曳。觸目所及,一片蕭索。天上有交織的蟲網(wǎng),地上是黑壓壓的蟲路,連人身,也成蟲子的游戲場所了。有時(shí),一進(jìn)家門,媽就會(huì)吱哇亂叫,像大白天見了破頭野鬼。不用低頭他也知道,至少,有百十條蟲子在身上張牙舞爪呢;便說,這有啥?它又不吃人,就一條條抓了,扔在地上,吧嘰吧嘰,踩成綠泥。

他可不像嫂子瑩兒,一見毛毛蟲,就酥了骨頭。一些小蟲子,怕啥?哥哥憨頭一死,他的心就木了。木了好。記得小時(shí)候,最怕死,老覺得死是個(gè)黑洞,老往里面吸人,一被吸入,就再也出不來了,就整夜整夜地哆嗦?,F(xiàn)在,眼里的死,和瞌睡差不多,還怕蟲子?

猛子牽了駝,徑直走去,腳下的叭嘰纏綿不絕。沒法子。路上麻喇喇地,除了踩蟲子,已無處落腳。行人相應(yīng)少了,女人幾乎絕跡。她們都是一見蟲子就酥了骨頭的貨,自天降蟲子后,都成“坐月”的婆娘了。萬一出門,準(zhǔn)帶個(gè)保鏢的娃兒,邊拿長桿子,掃蕩空中游曳的飛蟲;邊拿笤帚,在蟲海里掃出條雞腸小道,便飛竄而過,仿佛怕合攏的蟲,夾壞了腳。

這世界,瘋了。鬼才知道,哪來這么多的蟲子?聽說,是麻雀少的緣故。麻雀少,是因?yàn)楹炔坏剿?。沒水喝,它們便飛往新疆,也走西口了。走吧。弟弟靈官走了,好些姑娘也走了,像尋水的麻雀一樣,去闖世界了。走吧,不信你們能走出命去。

忽覺得有個(gè)東西竄出手去,等驚靈過來,駝已揚(yáng)塵遠(yuǎn)去。

“兒駝瘋了!”有人叫。

猛子慌了。尋羔的兒駝最怕松韁,沒了穿在鼻圈里的細(xì)毛繩兒的桎梏,駝就成了發(fā)威的獅子。它噙著白沫子,甩著脖子,邊跑,邊直了聲叫,見人就追,就咬,就踢,活似黃煞神。最怕的是,它會(huì)把人當(dāng)成母駝,壓上去晃勢。你想,八九百斤的身子,壓了你,能有啥好果子吃?

“快!大頭?!泵妥咏小?/p>

大頭卻笑道:“怕啥?人家尋羔呢。瞧,那母駝?wù)屯??!?/p>

猛子放心了。那兒駝,直溜溜朝大頭家母駝竄去。到跟前,邊叫,邊咬母駝的腿。母駝竄了幾竄,竄不脫,就乖乖臥了,由它欺負(fù)。

尋了羔后,兒駝才安靜了,綿羊般由猛子牽了去。猛子自嘲地笑笑,想,這老天,說你有吧,咋有時(shí)瞎了眼?說沒有吧,咋啥都造這么好?就說兒駝,又沒人教它,也不看黃色錄像,咋知道干這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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