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把蒜瓣切了就行?！比龐鹫f，“一會兒你打個電話把陳嫣也叫來吧。”

“不用?！蔽艺f。陳嫣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在一起三年了，三叔三嬸見過她很多次。

“她現(xiàn)在也不算是外人了?！比龐鸢盐沂稚系乃獍昴萌ハ洛?。

我沒說什么，因為我知道鄭南音一直都不喜歡陳嫣，難得地，今天東霓回來，她這么高興，沒必要掃她的興，高三一來，這可憐的孩子就沒什么好日子過了。

三嬸嘆了口氣，一語道破：“南音不懂事，你還要縱著她，你只不過比她大五歲而已。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我笑笑：“五歲已經(jīng)很多了，三嬸?！?/p>

我希望南音永遠都不要長大，永遠都不要把看別人的臉色當成自然而然的事。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我愿意為南音做一切的事情讓她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我們家已經(jīng)有了我和鄭東霓這兩個基本沒有童年的人，就讓鄭南音把自己的童年期延長些，替我們賺回來吧。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我不太像是南音的哥哥，我像是……得了吧，我嘲笑自己，有三叔那樣的父親在，還用我班門弄斧？

終于開飯，大家坐好。照例說幾句該說的話，比如給鄭東霓接風(fēng)洗塵，鼓勵鄭南音在高三這一年里好好學(xué)習(xí)。然后大家一起說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股票，房價，以及鄰居家的緋聞。沒有人主動觸及敏感問題，比如鄭東霓是不是真的要跟一個她父母都看不上的人結(jié)婚并且漂洋過海。飯桌上不說并不代表永遠不說。三叔小叔會在吃完飯之后把鄭東霓留在客廳里曉之以理，三嬸會在廚房里或者臥室里對鄭東霓動之以情。連鄭南音都算上，我們大家通通心照不宣。因此，飯桌上的談笑風(fēng)生得以順利進行。稍有冷場，一定會有人找到更不著邊際的話題來讓氣氛重新熱鬧起來。

“你這次回家，住多久？”我問鄭東霓。我也忘記從什么時候起，就再也不叫她姐姐了，我嫌肉麻。

“三個月?！彼龑ξ倚?，“可能中間會回去兩三回，我把兩個店都賣了，還有些手續(xù)上的事兒?！?/p>

“這么好——三個月！”鄭南音歡呼，隨著這歡呼，她顫顫巍巍夾起來的那一大筷子蔥爆羊肉全部掉回了盤子里。

“南音?！比迦虩o可忍，“姑娘家，吃也沒個吃相?！?/p>

“姐姐回來住三個月，你也不準跟著瘋?！比龐饚颓?，“你該干什么干什么，別忘了從現(xiàn)在起，你就沒有周末了?！?/p>

我和鄭東霓暗暗相視一笑。她心里再清楚不過，不管她準備做什么，我和南音永遠的立場便是助紂為虐。

“東霓。”小叔喝干面前的啤酒，慢條斯理地說，“抽個空，回去看看你爸媽?！?/p>

鄭東霓沒有表情地說：“知道。”

當然，我也知道，她不過是說說而已。我們都知道。

骨肉至親之間，如果彼此仇恨，會是怎樣的？若你沒體會過這種感覺，是種運氣。若你真的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滋味，你就去問鄭東霓。那一年，她只帶著一只小小的箱子遠行。她的父親，我們的大伯，醉醺醺地盯著正在整理行李的她，說：“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什么人？”

她不理睬。大伯說：“我最看不起踩著男人往上爬的女人?！逼鋵嵾@么多年了，大伯他總是醉醺醺的。

鄭東霓揚起臉，說：“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什么人？”

然后她笑了，她慢慢地說：“我最看不起那種明明自己是攤爛泥，還要逼著別人和他一起爛在泥坑里的人——比如你?！?/p>

大伯暴怒地盯著她的背影，眼睛血紅。

我忘不了，那一年，她對我說：“你知道嗎？在新加坡的時候，有一回，有個客人一出手就給了1000美金的小費，要我給他們一桌人唱一個晚上。1000美金當然多，在新加坡也沒有幾個人能在一晚上賺到這么多?？墒牵?000美金是塞在你的胸罩里面的時候，你才能真的明白，不全是錢的問題，這世上，真的有等級這回事?！?/p>

如今，她笑盈盈地環(huán)顧這個房間，這群閑話家常的親人，就好像這原本是她的生活。只不過，她眼睛里那種凌厲的瀲滟最終會出賣她。她的風(fēng)情萬種究竟是怎樣堆砌起來的，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