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瘋了。真的氣瘋了。
當我親眼看見鄭南音和蘇遠智肩并肩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沒有想到,我的感覺竟然會像是有人在我面前扔了一個炸彈。
我下樓梯的時候,看見他們倆迎面走了上來。在學校主樓堂而皇之的走廊里,隨時都有可能和老師,教導(dǎo)主任,乃至校長擦肩而過,所有的小戀人們當然也知道分寸。他們并排行走的時候懂得保持一點微妙的距離,任何意義上的身體接觸都是沒有的——可是你說奇怪么,兩個并排行走的男孩女孩,哪對是男女朋友,哪對不是,總是一目了然。
比如該死的鄭南音。當她站在那個名叫蘇遠智的敗類身邊時,我發(fā)現(xiàn),我?guī)缀醪徽J識她。那個裝瘋賣傻的鄭小兔不見了,那個在家里呼風喚雨作威作福的鄭小兔似乎是從來未曾存在過。我從不知道,鄭南音可以有一張如此柔軟的臉。這真的是她嗎?一樣的馬尾辮,一樣的校服,一樣的卡通手表——可是她為什么變成了一個小新娘?所有屬于她的年齡的生澀的氣息全體無影無蹤。她的臉上、眼睛里全都是暖洋洋的,甚至是水靈靈的溫柔。似乎她是今天才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對周遭的一切,她都懷著善意的好奇心。她的眼光無意識地掃過樓梯的扶手,掃過地板上大理石和大理石縫隙之間的污垢,掃過從窗子里透進來的那一縷承載著無數(shù)灰塵的陽光。就在幾個月前我還嘲笑她像個斜視兒童,可是現(xiàn)在,就連我都會認為她的媚眼是渾然天成的。然后她的眼睛就停留在了蘇遠智的臉上。他們默契地相視一笑。
我恨這樣的相視一笑。為什么,這個小子在看著南音的時候滿臉都是氣定神閑、心安理得的滿足,可是南音的眼睛里除了沉醉,還是沉醉。這不公平,這對我家南音一點都不公平。我想我的臉色估計是很可怕了,以至于在這個時候跟我打招呼的學生的語氣都是猶疑不定的。
我站在樓梯最頂端,看著他們拾級而上。鄭南音似乎是剛剛察覺到我的存在,甜蜜地對我一笑,說:“鄭老師好?!边^去她從來不會這么順從地稱呼我,當她在某些場合不得不叫我“鄭老師”的時候,從來都是用一種夸張到嘲弄的口吻??墒乾F(xiàn)在不同了,她的語氣在傳達一種微妙的距離,我似乎真的只不過是一個“鄭老師”而已。
我失去鄭小兔了,所以,我想殺人。
小叔的辦公室里空蕩蕩的,除了他,所有的老師都去吃飯了。因此我破門而入的時候非常心安理得。小叔從一沓本子上抬起頭:“怎么了?”
我惡狠狠地說:“你為什么不是校長?你要是校長的話,就可以開除那個蘇遠智?!?/p>
“就算我是,我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毙∈迓龡l斯理地微笑著,抬起頭看著我。
“你不明白。”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小叔。鄭南音認真了,她不是在早戀。你懂不懂?”
“我當然知道?!毙∈宥似鹈媲暗乃攘艘豢?,“別忘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給她們班上課了,可是我還是她的語文老師。我比你有機會看見她,也順便看著她和那個男生眉來眼去?!?/p>
“你開什么玩笑,什么叫眉來眼去?”我打斷他,“哪有叔叔這么說自己侄女兒的。”小叔其實只比我大十四歲,因此我與鄭東霓跟他相處起來,很多時候都更像狐朋狗友。
“西決。順其自然?!毙∈逡廊皇锹龡l斯理,“順其自然比什么都管用。事情都是這樣的,可大可小,全在于你自己怎么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