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那緩緩落下話筒，長長地喘了一口氣，忍不住在心里說，在北京，沒有錢真不行啊……可是隨后，他想到的是全中國：沒有錢，真不行啊……他抬眼久久地掃視著小屋，思緒雜陳，如果不幫助兒子，他啥時候才能有房子?。繘]有房子，兒子將來到哪兒結婚？這套六十平米的小兩居雖然是老房子，位置卻很好，按現在鎮(zhèn)上的房價，應該能賣到十幾萬。加上存折上的錢，給兒子出個首付沒有問題。老那忽然感覺一身輕松，腦袋不再眩暈。他決定把賣房子的想法告訴給老伴。

“老伴，北京的房價越來越高，兒子的壓力太大了。咱們的兒子懂事，他沒說太多，是不想讓我操心。老伴，我想把咱們這套房子賣了，幫助兒子趕快在北京買套房子，哪怕小一點兒都行。

我每月有一千多塊錢的退休金，租個小房子，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就得了。再告訴你一件事，兒子寫的英文文章我能看明白了，他覺得很奇怪，以為是我的學生告訴我的，實話跟你說吧，兒子的英文文章我可是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我十幾年沒下這么大的功夫了。我沒啥大毛病，就是這兩天腦袋有點暈，補補覺就好了……”

老那打開衣櫥，從一個油漆斑駁的木盒子里取出房產本和戶口本，摸了又摸，放在枕邊。他沒有脫衣服就躺下了。這一夜，老那迷迷糊糊，隱約看見兒子小時候騎在自己脖子上歡笑的情景，也看見把老伴送進火葬場的最后一幕；他還看見自己提著鳥籠子到了北京，逛天安門廣場，兒子不停地給他拍照……

第二天清晨，老那處在這樣一種狀態(tài)：他知道自己醒了，卻能看見夢里的自己；他確信自己在做夢，卻又能感覺到手指緊緊抓住了枕邊的房產本和戶口本……半夢半醒的老那起身下床了，渾身輕飄飄的，仿佛踩著云。他飄到客廳，手指觸摸到了桌上的《英漢詞典》，眼前突然一黑，一頭栽倒在地。

陽臺上的鷯哥看見了這一幕。它轉動腦袋，滿眼迷惑，隨后開始振動翅膀，左沖右突，羽毛飛出了籠子，在空中紛紛散落。小屋里一片死寂。只有鳥在鳴叫，驚恐地鳴叫，鳴叫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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