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霧!
最初,那霧靄只是淡淡的如同一簇簇嬰兒的汗毛,從一望無垠的海面緩緩升起,交織成一道縹緲的氣網(wǎng),緩慢而執(zhí)著地向四周浸染。繼而,隨著云層上的天空一點點被染成亮色,它們也漸漸變得厚重起來。有那么一陣工夫,它們好像要隨著晨風的翅膀向天穹飛去,和那一片片一團團燦爛的朝霞融為一體。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它們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猛擊一掌,輕盈而巨大的身軀被迅速而無情地壓縮成一堵雪墻,波濤被壓平了,礁石被吞沒了!巨大的成功進一步刺激了它們的貪婪和野心,它們瘋狂地從深邃的海底汲取著能量,使自己的身軀和四肢劇烈膨脹開來,不顧一切地朝岸邊撲去。于是,一座座巍峨的山峰變成了一個個若隱若現(xiàn)若沉若浮的島嶼,山巒間巨大的溝壑被填平了,往日如槍如劍的燈塔則變成了一只只孱弱而昏暗的螢火蟲。幾乎在同一時刻,霧海中響起了雄渾的汽笛和尖利的喇叭聲……
據(jù)有關(guān)部門統(tǒng)計,這種出沒無常的大霧,已經(jīng)成為時下不少發(fā)達國家包括一些發(fā)展中國家囊括海陸空所有交通干線的一大公害:幾乎每一場大霧都會造成數(shù)以百計的碰撞事故,輕則交通阻塞,重則器毀人亡。
霧開始彌漫了。
人們常說,大霧是晴天的先行官。這意思就是說,霧散之后一定是艷陽高照。然而對鱷魚灣的老百姓來說,他們倒希望這陰霾能變得更濃烈一些保持得長久一些,因為那霧是千千萬萬顆水珠兒變成的,當老天爺動輒十天半個月不下雨,那些長在石頭縫里的莊稼苗兒一個個都像半生不熟的面條兒似的軟了蔫了干了的時候,這濕潤的水珠兒可真說得上是西王母的瓊漿玉液,縱然浸潤不到根須上,多少也能讓那些皺巴巴的綠葉們伸個懶腰展一回笑臉。
鱷魚灣到底是個什么去處,有山歌為證:
有女莫嫁鱷魚灣,
進灣容易出灣難。
要是哪天出灣了,
三魂只有一魂還。
有人要說,三魂去了兩魂,可見這灣里還有值得人留戀的地方。殊不知,這留下的二魂一是指丈夫,二是指孩子——大凡嫁進此灣的女子,如果不是夫子俱亡,是斷然不會再回娘家來的。
好端端的男人緣何會死?原因不外乎窮。而這一個窮字,就派生出許許多多的枝蔓:因為窮,所以多病;因為窮,所以鋌而走險——出海謀生者有之,上山為盜者亦有之;于是便有了第三把刀,那就是戰(zhàn)爭——灣里灣外的戰(zhàn)爭,山頭之間的戰(zhàn)爭,再加上那出沒無常的海盜以及自然界的臺風海嘯……禍害無窮。作為這些歷史及自然災難的主要標志,鱷魚灣海岬南麓,一座座墳塋星羅棋布,每到清明前后,紙錢如雪,香煙如云,細雨霏霏之中,浸潤著不盡的凄涼與悲壯。
幸虧,這一切已經(jīng)多半成了歷史。只是誰也不敢斷言,那翻過去的一頁還會不會再翻回來——因為,將近半個世紀過去,這里的山依然是那樣的窮,水依然是那樣的惡……
歷史的車輪終于輾到了20世紀末。
就在這一年的前后,國人中的不少專家學者正在為21世紀究竟從哪一年算起而絞盡腦汁喋喋不休欲罷不能,而鱷魚灣地區(qū)的政府部門幾經(jīng)磨礪,也終于將“招商引資”這一戰(zhàn)略決策寫進了自己的議事日程。
人們記住了那位總設計師說的許多真理,但卻似乎忘記了他說過的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警告過的那些名言。
只是當他預料的一切終于發(fā)生而且還在不斷發(fā)生的時候,人們才再次感受到了他的高瞻遠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