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即將到站,遲遠站?!?/p>
報站聲響起,她突然睜開眼睛,看我正定睛看她,也沒有絲毫羞怯和不好意思。她整理了一下大衣,又捋了下頭發(fā),穿上高跟鞋,站起身來,向我點了一下頭,再用劈了的聲音說:“謝謝你,白龍馬,剛才實在是走不動了。”然后大剌剌地沖我笑了一下,再俯身下來,左手在我眼前虛晃了一下,然后右手迅速地從我衣兜里掏出一瓶牛奶。
聲音里,高音像被抽去了,只剩下渾濁的中低音。
我被她裝醉騙了,我想是這樣的。
“嗯,還是熱的,謝謝你,不過,就算是你的補償吧?!钡罔F停在遲遠站,她轉身下車,動作靈活,毫無醉態(tài)。
“呃,不過聲音真是劈了,還好,我是魔術師,根本不需要聲音?!彼f。
“林川成,謝謝你啊?!彼谲囬T外站定了,用手指了下牛奶,狡黠地一笑。
地鐵門應聲關上,將她粗啞的聲音關在了車外頭,“你怎么知道我叫……”我問了半句。
“林川成?”后半句被我吞了下去,她的笑臉定格在地鐵門外,旋即被疾馳的地鐵甩在身后。
嗯,她剛才裝睡,捉弄我,還是個善于收集證據的人,我這樣想,或許她真的是個律師也說不定。
但和每天都會遇到的奇怪的人一樣,她只是個無聊日子的饋贈罷了,不值一提。
看著地鐵車窗影子里的自己,我嘆了一口氣,今天要結束了。
我從山目站下車,步行四分鐘回家,我住在一個叫風和的公寓里,算是鬧中取靜。鄰居是我的好朋友陳悟,因為有陳悟做伴,我媽放棄讓我去美國的想法,任我獨自居住。她做了很多努力,為了更像一個親生母親的樣子,我理解她。
但秘密也不能告訴她。
牛奶瓶和什么發(fā)出撞擊聲,發(fā)出一聲小巧的提醒。我對聲音和氣味格外敏感,這算是個特長,但特長于我毫無用處,即便我可以在高速旋轉的過山車轟鳴聲里,發(fā)現靳山扣子掉地上的聲音,以及他女友身上特有的廉價香水氣味,以此判斷他昨晚住在自己家還是女友家。
但這也毫無意義。
我伸手掏兜,發(fā)現兜里多了一塊糖,是梅子糖。
路燈發(fā)出暈黃的暖光,雪仍下個不停,路上沒有行人,簡直是我在獨享整個雪天。我笑了一下,真是個身手敏捷的女孩子啊。她真的是魔術師,還是歌唱家,還是律師?
走到公寓門前的時候,我發(fā)現我不認識奇怪職業(yè)的人。我的好朋友陳悟,不過是個吊兒郎當的富二代,他經營一家廣告公司。我覺得,他上班是為了展示他的穿衣品位,被雜志采訪,以及這樣才能有“休假”這兩個字出現在生命里,不然,他的人生,就只有休假。
引擎聲在我的左邊停下。陳悟從車窗里看出來,頭發(fā)根根分明,構成好看的圓寸形:“喂,鎮(zhèn)定劑,你傻笑什么?”
我在衣兜里攥緊了梅子糖,像怕被陳悟識破一樣?!皼]什么。倒是你,此刻出門,大概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反客為主,直接提問。
“呃,”陳悟揉了下鼻子,“真是瞞不住你,確實,我遭遇了勁敵,三次見面,還不主動約我!”他挑了下眉毛,像一個打敗了游戲又攢好錢再度沖擊游戲廳的小孩兒。“不過,今晚一定拿下?!彼中皭旱匦α艘幌拢m然只是假裝邪惡。
“你記得吃藥,記得啊?!标愇蛘f完,“我先去,這女的,我遲到一會兒就會小題大做?!?/p>
我點頭稱是,看他的銀色奔馳迅速開出小區(qū)。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們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