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星期天早上的遠(yuǎn)足 13

代表作·中間代 作者:薛憶溈 柴春芽 路內(nèi) 阿乙 苗煒 瓦當(dāng) 阿丁 馮唐 李師江 曹寇


我看了她的郵件,就去找勒?克萊齊奧的小說,那時他還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中文譯作并不多,我找不到也就忘了這個茬兒。實際上,季陽的郵件就是她留下的謎一樣的歷史片段,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滿足于自己的生活。每隔幾個月,看到季陽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講述她的旅行經(jīng)歷,得知還有另外一種生活。據(jù)說,像她這樣的人叫做“行者”,他們進入另一個國度,他們穿行于這個世界,卻不屬于任何一個地方,他們同在“旅行者國度”。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我能發(fā)現(xiàn)好多這樣的人。有一個德國人,四十歲了,小時候看過一部意大利電影,迷上了里面的VESPA 摩托車。他跑去意大利花一千二百歐元買了一輛四十年的老VESPA ,騎著車從米蘭跑到羅馬,用了三個月,一路上慢慢消磨時間。還有個家伙,說年輕的時候聽過斯汀的歌《俄國人》,然后就認(rèn)定俄羅斯是個可怕的地方。某一年他決定坐火車從莫斯科到海參崴,記錄下途中的車站和火車上碰到的俄羅斯朋友。還有一位英國老者,七十多歲,騎著一輛本田125 ,從當(dāng)年殖民者在墨西哥的第一個據(jù)點出發(fā),向南穿越美洲。還有個英國佬,一九九四年從倫敦出發(fā)嘗試純粹人力環(huán)游世界,他用四千八百多天折騰了四萬多英里,到二〇〇七年把這事辦完了。一九九八年,又有一個英國佬,打算就用雙腳丈量世界,他從智利最南邊出發(fā),溜達(dá)到北美,過白令海峽,穿俄羅斯回英國。我在網(wǎng)上搜索這老兄的名字,他當(dāng)時還在俄羅斯境內(nèi),他從冰凍的白令海峽走到俄羅斯的時候,人家根本不讓他入境。這位老兄的網(wǎng)站上,有個招商的地方,希望有商家能給他這偉大的行程贊助,還有募捐的方式,用維薩信用卡,或者用PayPal (貝寶,國際網(wǎng)絡(luò)支付平臺),點擊一下就可以送出去幾十美元。要我看,這哥們兒是一邊走路一邊乞討,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我不敢肯定季陽也能完成類似的偉大行程,她行蹤飄忽不定,一會兒在南美秘魯境內(nèi)看馬丘比丘,過幾個月,好像又到了巴西,過半年一年,她又到了美國。她的郵件總是寥寥幾行,最多不超過四百個字。有時密集,每兩三天就能看到一封郵件,也有長達(dá)一年的空白。

我有時會在想象中跟隨她旅行,比如她說她到了南非,我就從圖書館找來一堆有關(guān)非洲的書看。我看過一本書—《我留在非洲的房子》,是個英國佬寫的,講述他的祖輩在津巴布韋建農(nóng)莊的歷史。我回信會告訴她那座房子的遺址在什么地方,在Google 地圖上先去搜索一番,這是我平凡生活中的小樂趣。但她的回信沒有響應(yīng),她根本沒去找那座津巴布韋的房子。我在二〇〇九年初收到她的一封信,說她回到了法國,加入了無國界醫(yī)生組織,準(zhǔn)備去非洲,給窮困的非洲黑人看病。過了段時間,她發(fā)來郵件說,她正在加蓬從事醫(yī)療工作,隨身攜帶著七大本《追憶似水年華》,現(xiàn)在正在讀第三本,在這句話后面,她隨手敲下了一個“:)”,微笑的表情,但在我看來,這個符號旋轉(zhuǎn)了九十度,真的變成了一張人臉,一只眼睜著一只眼閉著,嘴角帶笑,完全是嘲笑。我看著這個符號,心想,我好端端的一個夢想怎么就讓她給偷去了呢,就好像我埋下了一筆寶藏,她在旁邊看著,到最后她把這筆寶藏挖走了。她此一時在喀麥隆,彼一時在乍得。她寫信來講一些非洲見聞,講那里的人吃鱷魚、吃蛇、吃穿山甲和蜥蜴,講戰(zhàn)亂和貧窮讓那里的醫(yī)療條件如何糟糕。我把她看成是一個英雄,超越了我所能想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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