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總結出了一個時間軸:二〇〇九年初,我收到季陽的電子郵件說她在法國加入了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大概幾個月后,收到她的郵件說她到了非洲,還帶著普魯斯特的小說看,然后她還說到了乍得。但是,按照貝貝的說法,季陽這一年一直在北京,賣掉了一所房子,到年底去法國學葡萄酒。貝貝的證人有季陽的母親,也許還有她父親,我這邊沒有一個證人。我覺得荒謬,我把季陽當成個超越平凡生活的英雄,沒想到她把這平凡生活搞得一團糟,讓家人生氣,讓朋友反目,如果這是為了拯救非洲倒也罷了,她居然是去學葡萄酒。我惱怒的不是季陽騙了我,或者她借錢不還。我散發(fā)著無明火,又平靜地想清理出一個更長的時間軸。季陽是二〇〇〇年秋天出去留學,兩三年返回,然后她干什么了?我們在二〇〇四年初在云南相遇,她說她要去印度和尼泊爾,此后她發(fā)來的信是周游世界,行蹤飄忽不定,事實上我根本不能確定這些郵件的真?zhèn)?,它們可能都是季陽編造出來的?/p>
“她管你借錢是什么時候?”我問。
“好多次了,一次幾萬,有時候就幾千,我記不清了,這幾年一直借,從來不提還錢的事兒。算了我不說了,她有毛病了,她有妄想癥,她一會兒說北京不適合她,一會兒說要去蘇州工作,從來沒有一個工作能做滿半年,三個月都不行。然后就說她有一幫外國朋友要去墨西哥,她也要去。她嘴里怎么就沒實話呢?她有毛病了,真的,是病,算了,我不說了。”
我和貝貝喝了一下午啤酒,聽她說了說她的丈夫和孩子。天色暗下來,我睡了一覺。晚上十點,外面更熱鬧,演出正進入高潮。
貝貝的一圈朋友在外面用酒精爐子煮方便面吃,草地上都是喝大了的人,叫喊著奔跑著。山谷的夜晚氣溫較低,我決定還是開車回城。我要了貝貝的電話號碼和郵箱,說好回頭再聯(lián)系。
回家之后,我把季陽的郵件找出來分析,記錄下時間和地點,早些年的郵件早就在電腦中消失,最近這幾年的我都存著。我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有些郵件,季陽并沒有說“我到了巴西”、“我在秘魯”,她只是說,“巴西的內陸很少有旅行者光顧,但這里景色壯美,有一本書寫的是十六世紀的巴西,名字叫‘內陸’”,或者“聶魯達當年走遍了南美大陸,給這里每一處地方都寫了贊美詩,當然,他也歌頌過馬丘比丘”,也就是說,我完全可以把它當作讀書筆記來讀,季陽也許在成心誤導我,但不算騙人。另一些郵件就可能是編造,她說,“我遇見一個黑人”、“我在紅海邊曬太陽”如何如何。我整理好一份表格,想讓貝貝也做這樣一份表格,列出她所知道的季陽的活動時間,兩相對照就能看出季陽的漏洞。我給貝貝打電話,她很不耐煩地說:“有必要嗎?你這是干嗎?你要想知道更多,找她父母談談去,季陽好多事情我也不知道真假,她父母知道得肯定更多?!?/p>